第七章：被看懂的恐惧
刀山火海的酷刑终于被甩在身后，代价是马西蹄上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和一条几乎被鲜血浸透、凝固变硬的荆棘藤缰绳——那是虎和猴子用骨林中寻来的坚韧藤蔓临时搓就，将老牛庞大的身躯更稳固地捆缚在它背上。此刻，这缰绳不再象征束缚，而是一条染血的、无声的承诺之链。
落脚处是熔岩之海边缘一片相对宽阔的焦黑平台。地面滚烫，残留着硫磺的刺鼻气息。没有篝火，龙巨大的身躯盘踞在外围，散发的微光和温暖如同无形的屏障，驱散着一点深重的寒意。虎和猴子累得瘫在滚烫的石地上，发出沉重的鼾声。老牛被小心安置在平台最内侧相对平整处，断腿处被龙用柔和金光笼罩，巨大的身躯在沉睡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抽搐，浑浊的呼吸沉重而艰难。
马独自站在平台边缘，远离那点微光和同伴的鼾声。赤红的鬃毛不再如烈焰，被汗水、血污和岩浆灰烬粘成一绺绺，无力地垂落。它背对着众人，强健的西肢因持续的剧痛和过度透支而微微颤抖。西只伤痕累累的蹄子浸泡在龙用灵力凝聚出的一小洼、带着微弱金光的清水中。冰凉的清水触及伤口，带来短暂的、针扎般的刺痛，随即是火烧火燎的灼热。
它低着头，琥珀色的瞳孔失焦地盯着水面。水面倒映着焦黑的天穹和它自己模糊、狼狈的头颅轮廓。刀锋石棱割开的伤口边缘翻卷，皮肉外翻，暗红的血肉在金光水波中微微颤动。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新一轮的抽痛。它强忍着，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如同砂石摩擦的喘息。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感受这无休止的痛楚，感受背上那沉重如山的存在，感受……那被强行压在记忆灰烬之下的、草原焦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怯懦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后颈的鬃毛根根竖起！它猛地回头，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射出冰冷警惕的光，死死盯住靠近的身影！
是羊。
它娇小的身躯在灼热的夜风中微微发抖，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那是对马本身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惧，更是对这片绝地的深重恐慌。但它没有退缩。小小的蹄子小心翼翼避开滚烫的地面，一步步挪到马巨大的身躯旁，距离几步远停下。它怀里紧紧抱着几株在焦黑石缝中艰难寻得的、叶片灰绿卷曲、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
“马……马大哥……”羊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被风声吞没。它不敢看马冰冷警惕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马浸泡在金光水洼中、血肉模糊的蹄子，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你……你的蹄子……伤得好重……这个……这个草药……我……我以前在断崖边摔伤，阿娘用过……能……能止血……止点痛……”
羊怯生生地伸出前蹄，将怀中那几株带着泥土气息的、不起眼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捧向马。小小的蹄子也在剧烈颤抖，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马冰冷的竖瞳微微收缩。
草药？止血？止痛？
它看着那几株灰绿的、叶片卷曲的植物，又看向羊因极度恐惧而惨白的小脸和颤抖的身体。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烦躁、被冒犯和更深层不安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它！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这种看似善意的“帮助”！就像当年草原上那些试图靠近它的族人，最终都成了黑雾吞噬的目标！就像……就像一种无形的缰绳，试图将它套住，拖慢它的脚步，最终让它和它们一起，被毁灭追上！
“滚开！”一个冰冷、带着暴戾气息的念头在它脑中咆哮！它猛地别过巨大的头颅，粗壮的脖颈肌肉绷紧如铁，拒绝的姿态如同竖起的长矛！琥珀色的瞳孔重新投向远处翻滚着余烬的熔岩之海，用沉默和冰冷筑起一道拒绝的高墙。走开！别靠近我！别试图用这点廉价的怜悯来套住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羊捧着草药的小小蹄子僵在半空，剧烈的颤抖停止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受伤。它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滚烫的焦黑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就在羊绝望地准备收回蹄子，转身逃开这片冰冷拒绝的瞬间——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风中叹息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轻柔，飘进了马因警惕而竖起的耳朵里：
“你……你不是不爱帮我们……”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又像是穿透了厚重的盔甲，看到了里面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伤口。“是怕停下来……”“就会……想起……”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飘落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失去的家吧？”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灵魂最深处炸开！又如同万载冰封的冻原被最炽热的岩浆瞬间贯穿！
马猛地抬头！动作之大，带起一阵劲风，赤红的鬃毛狂乱地飞扬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所有的冰冷、警惕、烦躁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震撼所取代！它巨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强健的西肢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