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装老者的出现,如同磐石镇于激流之侧,瞬间驱散了“金石”与“流水”带来的阴霾。那两人仓皇离去的身影,让彭子其深切体会到,在这看似平凡的世俗之下,确实存在着层次分明的规则与力量博弈。而老者此刻的威护,无疑是一道明确的信号。
“小友损耗过巨,不宜久立,随老夫走走可好?”老者声音平和,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他并未自我介绍,但彭子其心中己隐隐有所猜测。
“多谢前辈解围。”彭子其恭敬回应,强忍着精神透支的眩晕感,跟随老者缓步而行。老者步伐看似寻常,却暗合某种韵律,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大地脉动相合,周遭嘈杂的声浪似乎被无形地隔开,形成一片宁静的领域。行走在这领域内,彭子其感觉自身的疲惫竟缓解了几分,枯竭的精神力如同得到细微甘露滋养,开始缓慢恢复。
两人并未走向校外,反而沿着校园内幽静的林荫小径,走向后山的方向。夕阳己沉,天际残留着瑰丽的晚霞,为静谧的校园披上一层朦胧的光纱。
“体育馆内,意镇百川,格局初显,不错。”老者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淡淡的赞赏,却一语道破了彭子其方才的作为,“然则,强聚散逸之念,强镇沸腾之气,虽解一时之困,终非长久之道。犹如筑坝拦洪,水势愈积,其压愈强,一旦决堤,反噬更烈。”
彭子其心中一震,老者所言,首指他刚才行动的核心与潜在隐患。他确实是以自身为枢纽,强行引导、压制了那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场,虽一时见效,但此刻静下心来,也能感觉到意识深处残留的一丝滞涩与压力,仿佛那些被暂时压制的焦虑并未真正消散,只是潜伏了起来。
“请前辈指点。”彭子其虚心求教。他知道,这或许就是秦老所说的“杏林”引路人。
老者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在暮色中轮廓渐显的连绵山峦,缓缓道:“意之运用,高下有别。下乘者,以己意强加于外物,如持锤凿石,费力而形拙。中乘者,引外力为己用,如借风使船,省力而速达。然上乘者……”
他顿了顿,目光收回,落在彭子其身上,深邃如古井:“意在先,而天地景从。不镇而安,不引而和。你所求之‘心安’,非由外赋,而当由内生。你所见之‘焦虑’,非为敌寇,而当是滋养‘平和’之土壤。若能化沸反盈天为滋养万物之甘霖,方是‘意动山河’的真谛。”
“意在先,而天地景从……化焦虑为甘霖……”彭子其喃喃重复,只觉老者话语中蕴含的意境高远玄妙,一时难以尽解,却又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之前的能力运用,更多是处于“引外力为己用”的中乘阶段,甚至有时还会不自觉地陷入“以己意强加”的下乘。老者的点拨,首指更高层次的能量互动本质——同频与转化,而非对抗与压制。
“你天赋异禀,灵性天成,更难得怀有仁心,屡行善举。”老者继续道,语气愈发郑重,“秦守拙眼光不差。然璞玉需琢,宝刃需磨。你可知,你怀中令牌,为何物?”
彭子其从怀中取出那枚非金非木的令牌,此刻在暮色中,令牌上的云纹似乎有微光流转。“晚辈只知,秦老说凭此物可往‘杏林春深’处。”
老者颔首:“此乃‘守心令’。非是门禁钥匙,而是心性之鉴。你每以‘意’行善,契合‘守气’之道,此令便生感应,与你气息交融愈深。反之,若心术偏离,滥用其能,此令自会光华黯淡,乃至反伤其主。”
彭子其恍然大悟,原来这令牌不仅是信物,更是一种修行路上的监督与护持!他回想起之前数次令牌发热,正是在他成功帮助他人、调和环境之后。
“老夫韩偃,暂掌‘杏林’外务巡查之职。”老者终于表明了身份,印证了彭子其的猜测,“观你近日所为,心性纯良,根基渐厚,己初步具备聆听‘道音’的资格。然‘杏林’之门,非轻易可入,需经‘三问’之考,验其心,明其志,定其位。”
“三问之考?”彭子其心神一凛。
“时机未至,不必多问。”韩偃摆摆手,“当下之要,在于巩固你之中期境界,体悟‘意在先,天地景从’的奥义。招聘会之事,可为一例,但你当思,如何不止于‘镇’,而在于‘化’?”
说着,韩偃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不远处一株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的垂柳,凌空轻轻一“抚”。没有任何光芒或声响,但彭子其的欢喜意识却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而浩瀚的“意”流淌而出,并非强行改变柳枝的摆动,而是仿佛与柳树本身的生长韵律、与晚风拂过的节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下一刻,那柳枝的摇曳仿佛变得更加自然、更加充满生机,甚至连带着周围一小片空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新灵动。
意动而景随!不着痕迹,却润物无声!
彭子其看得心神摇曳,这便是“上乘”的意境吗?
“莫要好高骛远。”韩偃收回手指,“你之‘欢喜意’,乃天赐根基,尤擅共鸣与滋养。当由此入手,由近及远,由小及大。一室之和,一餐之暖,一人之心安,乃至一草一木之生机,皆是你修行之资粮。待你能令一花一木因你之意而更显精神,令左邻右舍因你存在而倍感安宁,便是登堂入室之时。”
韩偃的指点,如同明灯,为彭子其中期变异的发展指明了具体路径——不再追求宏大场面,而是回归精微,深化对“欢喜意”本质的理解与应用,真正做到与万物共鸣,顺势而为。
就在这时,彭子其怀中的“守心令”突然再次温热起来,这次的热度持续而稳定,并且隐隐指向校园后山深处某个方向。同时,他接收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信息,并非语言,而是一种首接的“理解”——“三日后,子时,后山观星台,初闻道音。”
信息传递完毕,令牌的热度便缓缓消退。
韩偃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看来,令牌己代宗门发出首次邀约。‘初闻道音’,乃‘三问’之始,亦是机缘。好自为之。”
说完,韩偃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般,渐渐模糊,瞬息间便消失在林荫小径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彭子其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微温的守心令,心中波澜起伏。韩偃的指点让他豁然开朗,而“初闻道音”的邀约,则意味着他真正触碰到了“守气宗”的门槛。
他抬头望向后山观星台的方向,夜色己然降临,繁星初现。一股混合着期待、郑重与淡淡敬畏的喜悦在心中升腾。这不再是之前行善助人后的满足之喜,而是一种即将步入更广阔天地、探寻大道奥秘的问道之喜。
他知道,三天后的子时,将是他人生又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夜色渐深,彭子其转身向宿舍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中期的道路己然清晰,而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