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崖坪,死寂。
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彭子其脚边打了个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片空地上唯一的声音。夕阳的余晖依旧温暖,将他和他身下那块冰冷的崖石染成金色,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彻骨的“空”。前一秒还是诸佛临空、天龙盘绕、梵音震天的神圣佛国,下一秒,干净得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连个像素残留都没有。
彭子其保持着那个祈愿结印的姿势,僵在崖石上,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劣质泥塑。脸上的虔诚和希冀凝固成一种极致的茫然和呆滞,嘴巴微微张着,“七德兼备”的“备”字音节似乎还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他心口发慌。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眨了眨,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消失的“特效”给眨回来。视野里,只有干干净净的天空,远处重新聚拢的云雾,以及脚下几株被残留愿力催生、此刻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嫩绿灵草。
“我…我愿还没许完呢……”干涩的、带着变调颤音的话语终于挤了出来,在空旷的崖坪上显得格外微弱又格外刺耳。委屈,茫然,还有一种被强行掐断的憋闷感,像被人捂住了嘴。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足以表达内心十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凌乱,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带着哭腔愤愤补充:“这…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吧?!退货!差评!我要投诉!”
声音在山崖间回荡,带着绝望的余音袅袅,然后被更大的寂静吞没。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客服,没有售后,只有风卷落叶的嘲笑。
彭子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结印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他颓然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双手抱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七彩祥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蔫蔫地缩成一团黯淡的光晕,贴在他背后,连带着那若有若无的梵音背景乐都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卡带的收音机。
完了。社死升级了。这次不是在外门弟子面前,是在整个青云宗,不,可能是在满天神佛眼皮子底下,搞了这么大一个乌龙?祈愿祈到一半,特效供应商集体跑路了?这以后还怎么混?会不会被当成亵渎神佛的异端给烧了?
就在他沉浸在“吾命休矣”的悲情想象中,被自我厌弃的泥沼快要淹没时,一阵急促、尖锐、撕裂长空的钟声,猛地从青云宗主峰方向炸响!
“铛——铛——铛——!!!”
不是召集弟子的悠扬晨钟,也不是宣告大典的浑厚礼钟。这钟声短促、密集、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穿透了青云宗山峦叠嶂的屏障,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警世钟!九响连鸣!**
这是青云宗最高级别的警报!唯有遭遇灭顶之灾、宗门根基动摇之时才会敲响!上一次九响连鸣,据说还是千年前魔道巨擘围攻山门!
崖坪上的死寂被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主峰方向,无数道流光如同受惊的蜂群,仓惶地冲天而起,却又在半空茫然西顾,不知敌踪何在!各处山峰洞府,强大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射,搅动风云!
彭子其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点自怨自艾瞬间被骇然取代。出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
他连滚带爬地从崖石上跳下来,也顾不上自己那身蔫了吧唧的特效了,拔腿就朝着外门弟子聚居区狂奔。七彩祥云被他拖在身后,像条破败的彩带,在奔跑中忽明忽灭。
刚冲进聚居区那还算宽敞的演武场,就看到无数外门弟子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李铁牛那铁塔般的身影格外醒目,他正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试图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他那锃亮的光头上全是汗珠,新长出的几根头发倔强地翘着。
“肃静!都他娘的给老子肃静!”李铁牛声如炸雷,勉强压过场中的嘈杂,“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各队队长!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人失踪!快!”
“李师兄!”彭子其气喘吁吁地冲到李铁牛身边,心脏还在狂跳,“出什么事了?警世钟怎么响了?”
李铁牛看到是他,脸上的焦躁稍稍缓解,但眉头依旧拧成了疙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彭师弟!你…你刚才在后山,有没有感觉到…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消失了?”
“消失?”彭子其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联想到自己那被“橡皮擦”抹掉的祈愿现场,“什么东西消失了?”
“守护灵!”李铁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充满了信仰崩塌般的恐惧,“所有的!青云宗所有洞府、禁地、灵脉节点、祖师堂…只要是供奉了守护灵的地方,它们的灵体…全都不见了!就在刚才!就在你那边金光冲天然后突然消失的时候!”
仿佛一道惊雷在彭子其脑海中炸开!
守护灵…集体消失?!
他终于明白那钟声为何如此凄厉!对于青云宗这样的千年大宗,守护灵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更是宗门气运的锚点,是信仰的具现,是无数代弟子精神力量的寄托!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宗门底蕴的一部分!如今,集体消失?这无异于抽走了宗门的脊梁骨!
难怪!难怪自己祈愿到一半会被强行“掐断”!这根本不是售后服务差,这他妈是服务器被物理拔线了!那“橡皮擦”抹掉的,不仅仅是他的祈愿特效,是整个青云宗最核心的“防火墙”和“信仰图腾”!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之前还觉得自己的能力失控是个麻烦,现在跟这比起来,简首是小儿科!这绝对是一场针对青云宗根基的、蓄谋己久的惊天阴谋!而自己那过于“高调”的祈愿,很可能就是引爆点,或者说…导火索?
“戒律堂执法队听令!”一个冰冷、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寒冰利刃,骤然划破演武场上空的嘈杂。
演武场入口处,不知何时己肃立着一队人马。清一色的玄黑劲装,胸口绣着狰狞的獬豸兽纹,腰间悬着森然的长剑。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标枪,面容冷峻,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正是戒律堂首座座下最得力的执法长老——冷锋!他身后跟着的,是煞气腾腾的执法弟子,以及…两名面无表情、手持奇异罗盘状法器的灰袍老者,身上散发着晦涩而强大的灵力波动,显然是精通追踪或探查的供奉长老。
冷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弟子,都感觉像被毒蛇盯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彭子其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彭子其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与案情有关的…重要证物?
“所有弟子,原地待命,不得擅离,不得交头接耳,等待问询!”冷锋的声音不容置疑,如同铁律,“供奉堂两位长老,即刻探查演武场及周边区域所有守护灵残留气息!一丝一毫异种能量波动,皆不可放过!”
“是!”两名灰袍供奉长老躬身领命,手中罗盘法器嗡鸣作响,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晕,如同活物般开始扫描地面、空气、甚至每一个弟子。
冷锋的目光再次锁定彭子其,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彭子其,随我来。”
彭子其头皮发麻,心里哀嚎:我就知道!这口锅它又大又圆,终究还是扣我头上了!
他硬着头皮,顶着那蔫蔫的七彩祥云和周围弟子或同情或惊疑的目光,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跟着冷锋以及两名执法弟子,走向演武场旁边一间用于临时处置事务的石室。
石室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紧张的味道。冷锋示意彭子其坐下,他自己则站在石桌对面,双手抱臂,无形的压力让石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两名执法弟子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
“把你从今日清晨开始,尤其是后山祈愿前后,所见所闻,感知到的任何异常,事无巨细,复述一遍。不得隐瞒,不得臆测。”冷锋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如同在审问犯人。
彭子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现在任何隐瞒都可能把自己推向更深的坑。他深吸一口气,从早上出门“口吐莲花”砸了李铁牛光头,讲到帮张寡妇找猫结果把猫吓上树,再讲到讲冷笑话引发集体顿悟,最后详细描述了后山祈愿时那震撼天地的诸佛显化、天龙盘绕,以及…那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一切的诡异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