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离任的车驾在漫天风雪中彻底消失于官道尽头，恒州城楼上的送行者也己散去，唯有那面代表着节度使威仪的“赵”字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发显得孤绝而坚定。
夜色如墨，泼满了整座被风雪围困的孤城。
自称“病留恒州”的裴十一郎，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醉仙楼的屋脊，避开了所有巡夜的更夫与暗哨。
他并非病了，而是有一件比随崔判官回京更重要的事，要在这风雪之夜了结。
醉仙楼的酒窖，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糟与霉味。
裴十一郎熟门熟路地来到最里层，在一排巨大的酒瓮中，找到了那个刻着特殊记号的乌木塞。
他屏住呼吸，用随身携带的薄刃小心翼翼地撬开封口的火漆，从瓮壁夹层中取出一个被油布紧紧包裹的蜡丸。
这便是“东宫密蜡”，以蜂蜡混杂特殊香料制成，唯有东宫心腹才知晓开启之法。
他点燃随身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紧张而期待的面庞。
三年的潜伏，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为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他指尖的温度即将融化蜡封的一刹那，嗤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火折子竟凭空熄灭了。
整个酒窖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背后袭来，一片薄如蝉翼的锋刃，无声无息地抵住了他的喉结。
“裴公子，好身手。”一个清冷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只可惜，这‘东宫密蜡’里的东西，不该是你一个人看的。”
裴十一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没有回头，仅凭声音和那熟悉的、混合着胭脂与杀气的味道，便己猜到了来人是谁。
“苏湄老板娘。”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被利刃压迫而显得有些沙哑。
啪嗒。
不远处，一豆烛火被重新点亮。
苏湄缓步而出，她手中托着的烛台驱散了黑暗，却让气氛变得更加诡谲。
烛光下，她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雪般的清冷。
“你若为敌，此刻咽喉己断。你若为友，我可以代你将信送去长安。”
她的目光，落在了裴十一郎手中的蜡丸上，仿佛能看透那层层包裹下的惊天秘密。
半个时辰后，节度使府的书房内，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室外的严寒。
赵襦阳端坐于主位，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跪坐在下方的裴十一郎。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裴十一郎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下并非杨党，亦非崔判官的心腹，实为东宫旧人。”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先太子薨逝，二皇子暴虐无道，三皇子虽有仁厚之名，却处处受制，朝中忠良噤若寒蝉。殿下临终前忧心国祚，恐二皇子一旦得势，天下将乱，故遣我等十数人散于西方，察访可托付社稷的忠良之臣。”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质地古朴的铜符，双手奉上。
铜符仅有半掌大小，上面用阳文篆刻着一个“贞”字，字迹间填满了暗红色的朱砂，正是开元年间太子东宫调动卫率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