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一瞬间灌满了庭院，卷起火盆中最后一点余烬，吹得廊下灯笼疯狂摇曳。
剑锋上的冷光，映着每一张被狂热与忠诚扭曲的脸，他们是恒州的百战老兵，是薛平远留下的骨血，此刻却成了第一道无法逾越的雄关。
小满的养母秦安人双手紧握着薛平远的遗剑，那柄曾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利刃，如今横在裴玉筝的马前，稳得像一座山。
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字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裴将军，得罪了。太上皇的诏书，就是天命。节帅不愿接，我等便替他接！恒州十万将士，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向一个夺了兄长皇位的君主低头！”
“没错！”她身后一名独臂老兵高声附和，眼中血丝密布，“我们跟着节帅，是要迎回先帝，重整大唐！不是要他把到手的兵权拱手让人，任由朝中奸佞摆布！”
“清君侧，复祖制！”
“迎回太上皇！”
一声声怒吼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府衙上空炸开。
他们不是叛军，他们只是被那封伪造的檄文点燃了心中最后的执念。
在他们看来，赵襦阳的退让是一种背叛，是对他们昔日浴血奋战的否定。
裴玉筝勒住缰绳，背后的玄甲精骑己是弓上弦，刀出鞘，肃杀之气与老兵们的悲壮狂热猛烈对撞。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十几个老兵会在瞬间被斩杀殆尽，但她不能。
这些人，曾是她的袍泽，是她兄长的部下，他们的忠诚没有错，错的是被奸人利用了这份忠诚。
赵襦阳缓缓走下台阶，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中显得格外孤寂。
他没有看那些指向他的兵刃，目光反而落在了秦安人手中的剑上。
“秦安人，”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平远临终前，将此剑托付于你，是让你用它守护小满，守护恒州。你告诉我，这柄剑，是该指向城外的敌人，还是该指向自己的同袍？”
秦安人身体一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但眼中的决绝并未褪去：“节帅，正是为了守护恒州，才不能让您自缚手脚！这天下，只有您能……”
“我能做什么？”赵襦阳打断了她，一步步向前，首面那淬着寒光的剑锋，距离剑尖不过三寸才停下，“我能带着你们，与太原的李光弼打一仗，与洛阳的郭子仪打一仗，让河北血流成河，让关中尸骨如山？还是能让肃宗皇帝调集天下兵马，将恒州围成铁桶，让我们城中的父老，再次经历战火饥荒？”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贯耳：“你们想要的，是太上皇的天下，还是肃宗的天下？不！你们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你们血战到底的理由！可你们身后，是恒州二十万百姓！他们的性命，难道就是你们功业簿上的一行字吗！”
他猛地一指那只在火盆中挣扎的焦黑纸蝶——那是《民魂录》的残页。
“睁开眼看看！”赵襦阳厉声喝道，“那上面，有你们兄弟的名字，有薛平远的名字！我赵襦阳答应过他们，要让活着的人，好好地活下去！不是让他们为了我一人的野心，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辟’大义，再去死一次！若接此诏，天下必将再乱二十年！届时，《民魂录》上添的，就是你们的名字，是城中每一个人的名字！”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老兵们心中燃烧的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