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国，真州汾川郡，汾西县。
这地界坐落在大陆最西南角，往西往南踏出不多远，便是望不到边际的黄土大沙漠。黄沙常年卷着热风呼啸，似要将天地都埋进混沌里。老人们常说，沙漠深处藏着会吃人的沙虫，还有能缠断骨头的怪藤；更有传说，沙漠中心有片翡翠般的绿洲，里头堆着数不清的金银，藏着能让人飞天遁地的秘籍——只是打从有潘家镇起，就没人能活着从那片绿洲回来，进去的人，都成了沙漠里的风，再没声响。
汾西县往北，得过黄太河。那河宽百丈，水流急时像脱缰的野马，缓时又静得能照见云影。过了河再往北，便是横亘大陆南北的巨龙山脉。那山脉绵延数百里，峰峦像插天的剑，云气在山坳里缠缠绕绕，里头的虫兽花草多到数不清，却少见人烟。山里头的故事比沙漠里的还玄乎，说有能化人形的山精，有会哭的古树，夜里还能听见山鬼唱歌——这些传说，潘家镇的孩子听着长大，既怕又馋。
汾西城北门外十多里，便是潘家镇。这镇子背靠着天山山脉的余脉，脚边淌着黄太河的支流，真真是背山靠水的好地方。往西走数百里是沙漠，往东过了黄太河才有别的村镇，偏安一隅，倒成了个世外桃源。镇子里多数人姓潘，是五百年前从龙川迁来的潘氏族人后代，当年的族长是个懂风水的，看中了这块地的灵气，才带着族人扎下根来。
这会儿正是午后，日头不毒，暖烘烘的光淌在镇西头的矮屋上。
潘汉文坐在自家门槛上发呆。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身上那件粗麻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和肩膀处的补丁用的是不同色的布，针脚歪歪扭扭，该是他娘亲手缝的——虽破旧，却透着皂角的清爽气。他皮肤白净，不像镇上常下地的孩子那般黝黑，五官生得周正，尤其是那双眼睛，藏在浓密的眉毛下，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像鹰盯着猎物，亮得让人不敢小觑。短头发茬贴着头皮，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动，倒显出几分倔强。
“汉文！”
远处的喊声带着少年人的清亮，潘汉文猛地抬头，就见两个身影正挥着手朝他跑。
跑在前头的是潘汉骏，十六岁，身形匀称，约莫西尺高，穿件细棉布长袍，料子比潘汉文的好上十倍，领口绣着暗纹的云，是镇上裁缝铺最好的手艺——他爹是镇长潘江明，家里的光景自然不同。跟在后头的是潘汉岳，也是十六岁，却快有六尺高了，穿件劲装黑衣，布料厚实，袖口收得紧，一看就方便活动。他肩宽背厚，站在那儿像株刚冒头的小松，是镇上武术世家的孩子，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走路带风。
潘家镇的辈分排得极严，从迁来的第一代算起，到潘汉文这辈是第二十六代，正好排到“汉”字辈。他们爹那一辈是“江”字辈，往下是“朝”“宗”“盛”，合起来正是“江汉朝宗盛”，透着族人盼着家族兴旺的心思。
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潘汉骏是大哥，潘汉岳排老二，潘汉文最小，却最是沉稳。
潘汉文站起身时，见潘汉骏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油纸边角渗着油星，还冒着热气。他嘴角悄悄勾了勾——准是镇东头张记的烧饼。
“喏，刚出炉的。”潘汉岳大步跨过来，粗声粗气地打开油纸，三个芝麻烧饼滚了出来，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潘汉文拿起一个，咬下去时“咔嚓”一声脆响。芝麻沾在嘴角，他没顾上擦，喉结滚动着吞咽，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他家里日子紧，平时难得吃上这样的烧饼，此刻只觉得那麦香从舌尖暖到胃里，熨帖得很。
“今天去晚了，张记只剩这三个了。”潘汉骏小口咬着，细棉布长袍的袖口沾了点芝麻，他随手拍掉，动作里带着几分镇长家孩子的体面。
“下次我早起去排队，保证让你俩吃够。”潘汉岳抹了把嘴，黑衣服上沾了点饼屑，他满不在乎地蹭到裤腿上。
潘汉文咽下最后一口，指尖沾着的芝麻被他仔细舔掉：“够了够了，这就很好了。”
“光吃饼子没劲，”潘汉骏忽然抹了把额角的汗，“这天热得像蒸笼，去后山的水塘里凉快凉快？”
潘汉岳眉头一皱，黝黑的脸皱成个疙瘩：“我爹要是知道了……”他爹教他练武时极严，说玩水容易懈怠，上次偷偷去摸鱼，被他爹用藤条抽了手心，现在想起来还疼。
“怕啥？”潘汉骏拍他胳膊，“咱悄悄去，一个时辰就回来，你爹从武馆回来还早着呢。”他又冲潘汉文挤挤眼，“汉文也去，人多热闹。”
潘汉文看着潘汉岳那副想去又怕的样子，轻声道：“汉岳，日头还高，去玩会儿就回，保管没人知道。”
潘汉岳喉结动了动，忽然一拍大腿：“去！大不了被发现了，我去你家躲两天！”
三人往后山跑时，脚下的石子“咯吱”响。后山不算高，更像个隆起的土坡，漫山的野草没过脚踝，风一吹，“沙沙”地晃。没几分钟，那方水塘就撞进眼里。
水塘三面被矮山围着，边缘长着丛丛水草，绿得发亮。水面静得像块玉，映着天上的云，云动，水里的影子也动。偶有蜻蜓停在草叶上，尾巴一点，水面就漾开圈圈细纹，转瞬又合了。水底的沙子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几尾小鱼摆着尾巴，藏在水草后头，像在偷看这几个不速之客。
“我先下！”潘汉骏脱了长袍往草地上一扔，细棉布在绿草丛里格外显眼。他助跑两步，纵身一跃，像只小雀扎进水里，“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