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山的脚步没停，槐木杖在地上顿了顿，杖尖挑起片枯叶，被风卷走：“管，怎么管？”他看向潘汉文，眼神锐利，“但不是现在。咱们得先看看，这镇子里，除了明面上的匪，还有没有藏在暗处的鬼。”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一扇虚掩的门板，门板后似乎有双眼睛在偷看，见他们望过来，立刻缩了回去。秦墨山冷笑一声，拉着潘汉文往镇东头走——那里，是陈掌柜说的，李铁匠铺被烧的地方。
风里的药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焦糊味，像从远处飘来的、未熄的野火。潘汉文握紧了腰间的铁扇，扇穗上的铜铃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愤懑。他知道，这镇子的事，他们怕是没法像陈掌柜说的那样，“喝完粥就走”了。
镇东头的风，裹着股焦糊味，像块烧透的炭，堵在人的嗓子眼。秦墨山的槐木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声比往日沉了些，杖尖划过路面的裂痕，带起的尘土里，混着点黑色的灰烬——那是被火烧过的木渣，捏在手里，能捻出细碎的火星味。
潘汉文跟在后面，铁扇的扇穗垂在膝前，被风扯得笔首。他的目光扫过街边的断墙，墙根处堆着些废弃的陶罐，罐口结着蛛网，蛛网里卡着半片烧焦的布，该是从哪户被烧的房子里刮来的。再往前，就是陈掌柜说的李铁匠铺。
铺子的门框还立着，却只剩半边，另半边塌在地上，木梁烧得发黑，像条蜷死的蛇。门板早没了踪影，只剩满地碎瓦，瓦砾间插着根烧弯的铁砧，砧面的铁锈混着黑灰，凝结成块，像块凝固的血。铺子里最显眼的，是墙角堆着的半炉炭，炭块黑得发亮，却没一点温度，显然是烧完后被雨水浇过，结了层硬壳。
“啧啧，好好的铺子，怎么成了这样。”秦墨山站在铺门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他弯腰捡起块没烧透的木片，木片上还留着铁匠铺的字号“李记”，只是“记”字的最后一笔，被火烧得卷了边。
潘汉文顺着他的话头，故意提高声音：“看着像是走水了？这火势够凶的。”
“怕不是走水。”秦墨山把木片扔回瓦砾堆，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却往斜对面的茶馆瞟了瞟——那茶馆的门板关着，却留了道指宽的缝，缝里似乎有双眼睛，正随着他们的动作转动。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随意，“我看是打雷劈的。你看这梁，烧得从上到下焦，不像是从下往上燃的，倒像是被雷劈中了顶梁。”
这话一出，那道门缝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潘汉文心里一紧，知道师父是故意说给暗处的人听的。他配合着点头，蹲下身，假装研究地上的铁屑：“师父您懂这个？我看着就是普通的失火。”
“你懂什么。”秦墨山用槐木杖指着塌掉的屋顶，“雷劈的火，带着‘戾气’，烧过的木头会发脆，一掰就断。你试试。”
潘汉文捡起根烧黑的木条，轻轻一折，“咔嚓”断成两截，断面果然松脆，像块烤焦的饼。他“哦”了一声，眼里装着恍然大悟：“还真是！那李铁匠呢？人没事吧？”
“谁知道。”秦墨山转过身，往铺子深处走，“这种老铺子，多是住家带营生，要是当时在屋里……”他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的惋惜，像真的在为素不相识的铁匠惋惜。
铺子里的灰烬没到脚踝，踩上去“咯吱”响。潘汉文的靴底沾了层黑灰，他踢开脚边的一块碎铁，铁上还留着打铁时的锤印，印子很深，看得出李铁匠当时用了多大的劲。他忽然想起陈掌柜说的“被打断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疼得发紧。
“那边有个角落，避避风。”秦墨山忽然往铺子西侧的断墙后拐，那里堆着些没烧透的木板，木板之间的缝隙，刚好能遮住两人的身影。
潘汉文立刻跟上，刚站定，就听见身后的断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在跟着他们，脚步很轻，像猫爪踩在地上，却瞒不过师徒俩的耳朵。
“暗处有两个人。”秦墨山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混着风，只有潘汉文能听见，“一个在对面茶馆的门缝后，一个在铺子东侧的草垛里。”他的目光扫过草垛的方向，草叶无风自动，显然藏着人。
潘汉文的手摸向腰间的铁扇，指节发白：“是黑山寨的眼线？”
“十有八九。”秦墨山的指尖在断墙上划了划，墙皮簌簌往下掉，“他们在盯着我们，刚才那番话，够他们去报信了。”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得把他们引出来，问问话。”
“怎么引？”潘汉文的声音更轻，眼角的余光瞥见草垛里的阴影动了动，像有只老鼠在里面钻。
“往镇西走。”秦墨山的目光落在西边的路口，那里的树比别处密，适合动手，“陈掌柜说西边离黑风山近，他们以为我们要去探寨，定会忍不住拦。”他拍了拍潘汉文的胳膊，“记住，别下死手，留活口。”
“嗯。”潘汉文用力点头，铁扇的扇骨在掌心硌出红痕，心里的愤懑像被点燃的炭，烧得正旺。
两人在角落只待了三息，秦墨山率先走出去，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槐木杖在瓦砾堆里敲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潘汉文跟在后面，假装踢着地上的铁屑，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茶馆的门缝——那道缝己经闭上了，想必里面的人正准备跟上来。
“走吧，这铺子也没什么看头。”秦墨山转过身，往镇西的方向走，路过东侧的草垛时，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草垛里。
草垛里的阴影猛地一缩，再没动静。
师徒二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像真的只是闲逛。秦墨山边走边点评着路边的房子：“这户的门框是楠木的，可惜被烧了，可惜了……那户的窗棂雕着‘松鹤延年’，手艺不错，就是被抢得太干净……”语气里的惋惜，听着毫无破绽。
潘汉文配合着应和，眼睛却像鹰隼似的，留意着身后——约莫走出五十步，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距离不远不近，始终隔着三丈左右，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风里的焦糊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股草木的腥气——镇西的树越来越多，路也渐渐窄了，青石板变成了土路，路边的杂草没过膝盖，草叶上的露珠沾在裤脚，凉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