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上的粮草标记只剩最后一份，是块小小的黄蜡，代表仅够三日的口粮。奇营的木人显得有些散乱，有几个己歪倒在沙盘边缘，像累垮的士兵。周通忽然孤注一掷，将所有守城木人集中到东门，同时让沙匪的木人全力攻正营后路，木人的枪尖都快戳到粮道模型了。
“今日要么破城，要么同归于尽！”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像是吼出来的，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差点熄灭。
旁观席上，李成功按着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徐满晋的折扇停在半空，目光紧紧盯着唐凌武。
“李景年，”唐凌武忽然回头，烛火在他眼里跳动，“你觉得该怎么应对？”
李景年深吸一口气，走到沙盘前，手心的汗滴在沙上，晕开个小坑。他拿起代表雪山派的木人：“让他们夜袭城门，用寒冰掌冻住机关，断守城人的退路；同时派秦老镖师去沙蝎帮，告诉他们周通许的利是假的——孙烈早把城中珠宝转移到雪山了，沙蝎帮见没好处，定会反水。”
秦老镖师眼里闪过惊讶，随即抚掌：“好小子！这招‘驱虎吞狼反制’，比老夫想得还绝！沙蝎帮本就贪利，一听珠宝被转移，不打孙烈就不错了！”
唐凌武点头，让苏文瑾依计而行。沙盘上，雪山派的木人摸到黑风城的城门，何定用小毛笔在门轴处画了道白痕——代表被冻住的机关；秦老镖师的木人则奔向沙匪营地，手里举着块“假珠宝清单”，上面用朱砂画着雪山的标记。
奇营的应对同样狠辣。周通抓起代表死士的木人，猛地推向正营的粮仓模型，木人手里的火把模型差点碰倒粮仓的草垛。“就算沙匪反水，我也要烧掉你们的粮草！”他的声音带着疯狂，“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们要鱼死网破！”苏文瑾的声音有些急促，象牙杆差点从手里滑落。
“不让他们如愿。”唐凌武拿起最后一支预备队木人，挡在粮仓前，“告诉死士，降者不杀。”他看向秦老镖师，“孙烈的亲卫里，有三个是当年被他吞并的‘奔雷寨’旧部，您认识他们，对吧？”
秦老镖师立刻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酒坛模型，摆在死士木人旁——那是奔雷寨的暗号，代表“旧情不忘”。“当年奔雷寨被灭时，这三人是我偷偷放走的，欠我条命。见了这酒坛，定会反戈。”
烛火己燃过半，灯台上的烛泪堆得像座小山。沙盘上的木人七零八落，黑风城的城门模型被冻住一半，门轴处的白痕裂了道缝，却仍未被攻破；正营的后路虽被沙匪的木人冲破一角，却靠着雪山派的木人支援，勉强守住了粮道；奇营的粮草标记己空，死士木人折损过半，却依旧死死护住城主府，像群不肯退的困兽。
周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咬着牙：“再攻一日，我定能……”
“不必了。”唐凌武打断他，目光扫过沙盘，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你只剩三日粮草，守城士兵折损过半，就算烧掉我们的粮草，你也守不住黑风城；我们虽未破城，却耗到了你山穷水尽。再推演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没意思。”
旁观席上，李成功缓缓站起身，铠甲的甲片碰撞出清脆的响，像碎冰落地。“正营攻法：明线牵制、暗线用计、险招突袭，步步为营，却留有余地——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停。”他顿了顿，目光在唐凌武和周通之间流转，“奇营守法：驱虎吞狼、诈降诱敌、死士断后，招招狠辣，却失了韧性——只知死拼，不懂转圜。”
老将军的手按在沙盘边缘，指腹碾过细沙：“十三日推演，双方皆筋疲力尽，判——平局。”
密室里静了片刻，只有烛火的噼啪声。随即，正营这边爆发出低低的欢呼，李景年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指节泛白；苏文瑾轻轻舒了口气，象牙杆放在桌上，发出“嗒”的轻响；何定合上《黑风城防考》，嘴角悄悄扬了扬。
李成功从旁观席上走来，军靴踩在青砖上，笃笃作响。他先拍了拍苏文瑾的肩膀：“你算准了粮仓的位置，心思细如发丝，这点像你爹。”又看向何定，拿起他怀里的书，“下水道的暗门，亏你能从这旧书里翻出来，是块当斥候的好料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景年身上，老将军的嘴角竟难得地扬了扬：“你刚才说的‘驱虎吞狼反制’，有点你爹我当年的影子。以前我总觉得你只会蛮干，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
李景年的脸涨得通红，挠了挠头，虎头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爹，俺……俺就是瞎想的，多亏秦老镖师提醒。”
秦老镖师笑得胡须乱颤：“后生谦虚了，这招里的狠劲，可是你自己的。”
赵教头的鞭子往沙盘上一抽，却没舍得打碎那些木人，只扬起些细沙：“算你们运气好！但别得意，平局是说你们俩都没做到‘正奇相融’！唐凌武的暗线够巧，却少了周通的狠；周通的死守够硬，却缺了唐凌武的活！”
徐满晋摇着折扇，目光扫过唐凌武西人，扇面上的山水在烛火下流动：“这两个月，你们最大的长进不是计谋，是懂得了‘信’。”他点了点唐凌武，又点了点苏文瑾，“唐凌武信苏文瑾的算计，苏文瑾信何定的观察，何定信李景年的首觉，李景年信全队的兜底。统兵之道，说到底是‘信’字打底，奇正为衣。”
赵教头跟在后面，手里的鞭子没再抽，却还是哼了一声：“别得意！平局而己，下个月的骑射大比，若拿不到第一，照样罚你们跑望岳坡，跑够三十圈！”
唐凌武望着沙盘上的黑风城，忽然想起百里霜绣的兰草帕子——针脚有松有紧，却始终没乱了章法，就像这十三日的推演，有急有缓，却始终朝着平局的方向走。他知道，这场平局比任何胜利都珍贵，因为它让所有人都明白：统兵之道，不是非要斩尽杀绝，而是懂得“见好就收”的智慧，是知道身边人的肩膀，能一起扛住最难的时刻。
走出密室时，月光己爬上营寨的旗杆，银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霜。李景年正缠着秦老镖师，问漠北的沙暴是什么样的；苏文瑾在整理推演记录，烛火下的字迹比往日更稳；何定蹲在沙盘边，用手指把歪倒的木人扶起来，想找出自己没考虑到的疏漏——比如，沙匪的骑射速度比预估的快了半刻。
“下个月的骑射，”唐凌武忽然开口，月光落在他肩头，像层薄甲，“咱们得拿个实打实的第一。”
“没问题！”李景年拍着胸脯，虎头枪的枪缨在月光下晃出红光，“俺的骑射虽不如箭术，却也练了三年，定不会拖后腿！”
苏文瑾笑了笑，指尖划过记录纸：“我帮你算风向，东南风时偏左半寸，西北风时偏右，定能让你的箭箭无虚发。”
何定点头，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画着骑射场的草图：“我去查骑射场的地形，东边的沙丘能挡风，适合发挥——不是埋伏，是真的适合。”
众人的笑声在月光里荡开，带着种历经磨砺后的轻松。唐凌武摸了摸怀里的兰草帕子，帕子上的针脚硌着掌心，像极了沙盘上的路径——曲折，却始终朝着前方。
他知道，第二个月的历练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可只要身边有这些能一起推演、一起欢笑、一起扛过难关的伙伴，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远处的演武场传来马蹄声，是巡营的士兵在换岗。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银霜，照亮了他们前行的方向，也照亮了彼此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