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武的靴底碾过最后一级石阶时,门轴那声"吱呀"的轻响像根羽毛搔在心头。他弓着腰贴墙疾走,耳廓还残留着更夫梆子声里的凉意——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响,巡夜侍卫换岗的间隙只有两炷香功夫,得抓紧。
转过月亮门时,他后腰的汗巾蹭过墙角的夜丁香,带起一串细碎的花瓣。这是他摸索半年才找到的捷径,绕过西跨院那棵老槐树,就能看见角门内侧那道被雨水泡松的木栓。指尖抠进木缝时,能摸到去年冬天偷偷凿出的浅槽,掌心的薄茧蹭过粗糙的木纹,像在抚摸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呼——"
双脚踏上府外青石板的刹那,唐凌武几乎要瘫坐在地。晚风卷着巷尾馄饨摊的香气扑过来,混着煎油饼的焦香、糖画的甜腻,还有远处酒肆飘来的淡淡米酒气,这股鲜活的市井气息钻进鼻腔,比王府里熏了一整天的檀香要勾人百倍。他拽了拽腰间的钱袋,里头二十几枚碎银子撞出清脆的响,这是攒了三个月的月钱,此刻沉甸甸地坠着,像揣了袋会发光的星子。
南城郡的夜市是被暮色泡发的茶叶,越到深夜越有滋味。唐凌武刚拐进主街,就被迎面而来的花灯晃花了眼。绸缎庄的伙计正踩着梯子往门楣上挂走马灯,灯影里杨贵妃的云鬓随着风转,裙摆扫过旁边"王记糖画"的幌子。穿粗布短打的孩童举着糖葫芦追逐,山楂上的糖衣在灯笼下泛着琥珀光,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得太急,糖葫芦尖蹭过唐凌武的金袍,留下个暗红的印子。
"对不住公子!"小姑娘的娘追上来连连作揖,他却从钱袋里摸出块碎银递过去:"再给她买两串,要沾芝麻的。"看着母女俩惊喜的背影,唐凌武摸着衣袍上的糖渍笑起来——在王府里,洒了半盏茶水都要被嬷嬷念叨半天,哪有这般自在。
他顺着人流往前逛,手指拂过摊位上的小玩意儿:竹编的蝈蝈笼里趴着翠绿的虫儿,陶土捏的小泥人穿着红袍,还有西域来的琉璃珠,在灯火下流转着彩虹般的光。走到个卖面人的摊位前,老师傅正捏着个白袍小将,三两下就捏出杆长枪的形状。
"老师傅,这个我要了!"唐凌武眼睛一亮,这小将眉眼间竟有几分自己练枪时的模样。
"公子好眼光,"老师傅眯眼笑,"这是照着镇西王年轻时的画像捏的呢。"
唐凌武的心猛地一跳。他攥着面人往前走,指尖捏着那冰凉的陶土,忽然想起父亲盔甲上的鳞片——原来在寻常百姓眼里,父亲是这般模样。
忽然,前边的人群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般散开,惊呼声里混着女子的啜泣。唐凌武挤进去时,正看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伸手去揪素衣姑娘的发髻,那姑娘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半袋糙米和几枚铜板。
"小娘子,跟爷回春香楼,保你天天有白米吃。"汉子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说话时黄牙上的菜叶颤了颤。旁边几个泼皮跟着哄笑,有个瘦猴似的家伙正往姑娘脚边扔石子。
唐凌武的手己经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三哥送的短匕,他正想上前,一道玄色身影比他更快。
只听"啪"的脆响,那汉子的手腕被马鞭缠住,玄衣姑娘不知何时己立在两人中间。她的高马尾随着动作甩动,发梢扫过灯笼,带起的风让灯影在地上跳了跳。腰间的两把短刀鞘是鲨鱼皮做的,在灯光下泛着暗纹,马鞭梢蘸了水,抽在地上时洇出深色的痕。
"春香楼?"姑娘挑眉时,左眉梢那颗小痣格外分明,"张屠户,前天你婆娘是不是刚去府衙告你偷卖病死猪肉?"
那汉子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玄衣姑娘手腕一紧,马鞭勒得更实,"除非己莫为。"她突然旋身,鞭梢卷着汉子的手腕往回带,同时抬脚正中他膝弯。张屠户"扑通"跪地时,她己抽出短刀,刀背"啪"地拍在他后脑勺:"滚!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就不是掉颗牙这么简单了。"
唐凌武看得热血上涌。这姑娘的招式路数他认得几分,是江湖上的的"缠丝腿",但她改得更灵巧,转身时像只掠水的燕子。有个泼皮从怀里摸出锈匕首刺过来,她竟不回头,反手甩出另一把短刀,刀鞘精准砸在对方手腕,匕首"当啷"落地时,她的马鞭己经缠上那人的脚踝。
"好!"周围爆发出喝彩。唐凌武这才发现,姑娘的玄色劲装袖口绣着银色云纹,甚是好看。
"多谢姑娘。。。。。。"素衣姑娘拾着铜板,声音还在发颤。
玄衣姑娘摆摆手,刚转身就撞见唐凌武的目光。她的睫毛很长,在灯笼下投出浅影,打量他时,目光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顿了顿——那是母亲给的温玉,刻着镇西王府的徽记。
"公子有事?"她的声音比动作要软些,像浸了水的棉线。
唐凌武这才回过神,拱手时钱袋滑出来,碎银子滚了一地。他慌忙去捡,却见姑娘己经弯腰,指尖捏着枚碎银递过来,指腹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兵器磨出来的。
"姑娘好身手。"唐凌武的脸有些发烫,不知是被灯笼照的,还是别的缘故。
姑娘的嘴角似乎弯了弯,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他的靴尖:"路见不平罢了。"她的身影很快融进人群,只留下淡淡的皂角香,和灯笼下一闪而过的银色云纹。
"唐小公子这是看呆了?"
肩膀被拍的瞬间,唐凌武几乎要拔刀。回头时,却被月光下那张脸钉在原地——水蓝色罗裙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裙角绣着的银线在灯影里闪,像极了小时候在将军山见过的萤火虫。
"霜。。。霜儿?"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里的面人差点捏碎。
百里霜歪着头笑,发间的珍珠步摇叮咚响:"怎么,几年不见,连我都认不出了?"她的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发辫,那是她小时候思考时的模样,"还是说,刚才那位玄衣姐姐太好看,把你的魂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