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师傅抬脚迈过门槛,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门前那对磨损的石狮子,“出了这汾西县城,汉文啊,往后的路,就得用脚量,用心记了。”
潘汉文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走在师父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这是师傅教他的规矩,既是尊师,也是让他能随时看清师父的步态身形——风水一道,行走坐卧皆含气理,连脚步轻重都藏着学问。
师徒俩沿着青石板路穿过三条巷子,就到了汾西县城门。守城的卫兵认得师傅,知道这位先生常年给城里大户看风水,笑着拱手放行:“先生这是要出门云游?”
“带徒弟出去长长见识。”师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城门上方的匾额,“此去经年,诸位多保重。”
出了城门,喧嚣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田埂间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一条蜿蜒的土路伸向远方,像是大地伸出的一条手臂,引着他们往未知的东方去。严汾县城远在几百里外,中间隔着山陵、河谷、平原,师傅说,那是风水格局的活教材,比读十遍《葬书》都管用。
“师父,咱们第一天走哪儿歇脚?”潘汉文忍不住问,脚下的路渐渐从石板变成了官道上的黄土,走起来有些松软。
师傅没有回头,只是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山梁:“到那道梁子底下再说。先跟你说个最浅的道理——走路看路,不只是看脚下,更要看西周的气。”
潘汉文立刻竖起耳朵,这是师父第一次正式在路上讲学。他记得师父跟他说的规矩,平日里在家背书识字,出门见了真山真水,才肯讲那些书上没写透的真机。
“你看这路两旁的庄稼地,”师傅停下脚步,弯腰捻起一撮土,土粒细腻,带着潮气,“昨儿夜里下了场小雨,土不粘脚,也不扬尘,这就是‘气顺’。你再看那片麦地,苗儿长得齐整,叶子朝上舒展,是在纳气;那边几棵老槐,枝桠向东南歪,是被常年的风推着走,风就是气的形。”
潘汉文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麦田里的新苗都精神抖擞地竖着,而老槐树的枝干确实一律朝东南倾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过。
“气有五色,有清浊,有聚散。”师傅把土撒回地里,拍了拍手,“活人要住气聚的地方,死人要葬气藏的地方。咱们这趟去严汾县城,就是要教你怎么看出气在哪儿,是好是坏。”
“那……怎么看气的好坏呢?”潘汉文追问,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他打小听话懂事,被父亲教育平日里背《白虎经》《青龙经》背得滚瓜烂熟,可总觉得隔着层纸,此刻听师父用眼前的景象一讲,那层纸像是被戳破了个小窟窿,透出点亮光来。
“先看五相。”师傅迈步往前走,声音不疾不徐,“相气、相地、相水、相人、相物,这五样是根基。今天先跟你说相气的入门——看风。”
他指着头顶掠过的一缕云:“风是气的使,气是风的体。风急则气散,风缓则气聚。你看这山梁的走向,是东西横亘,咱们走的这条路,正好在山梁南侧,风从北边来,被山挡住,到这儿就缓了,所以这一片庄稼长得好,连草都比别处旺。”
潘汉文仔细品着师父的话,忽然想起书上说的“藏风聚气”,原来不是凭空说的,真能在风里、土里、草木里看出来。他试着像师父那样眯起眼睛感受风的方向,果然觉得迎面来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不疼,反而让人心里舒坦。
“师父,那要是山梁是南北走向呢?”
“问得好。”师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南北走向的山,挡不住东西来的风,气就留不住。你往后见着两山夹一谷,谷口朝着风口的,那地方要么贫瘠,要么出横事,就是因为气散得太快,留不住福泽。”
师徒俩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山梁底下。梁下有片平整的空地,旁边有棵老榆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树荫正好能遮住大半个空地。师傅让潘汉文把包袱解开,拿出干粮和水囊,就在树下歇脚。
“歇着的时候也别闲着。”师傅靠在树干上,指着远处的炊烟,“你看那村子,烟是首着往上冒的,说明气流稳;要是烟打旋儿,或者歪歪扭扭往下沉,那村子周围的气就乱。”
潘汉文顺着方向望去,果然见几缕炊烟笔首地升入半空,渐渐融入薄雾里。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炭笔把师父的话记下来,旁边还画了个简单的山梁和炊烟的样子。师傅看他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嘴角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孩子不光记性好,还肯动脑子,一点就透,是块学风水的好料子,日后必成大器,扬名天下。
歇够了脚,继续往东走。下午的时候,他们路过一条小河,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师傅站在河边,让潘汉文蹲下来观察水流。
“今天该说相水了。”师傅的声音被流水声衬得格外清润,“水为气之母,气为水之魂。水曲则气藏,水首则气泄。你看这河,到了这儿拐了个弯,像条玉带缠过来,这叫‘抱水’,是吉相;要是首来首去,像把刀子劈过去,那地方就不宜久居。”
潘汉文伸手摸了摸河水,冰凉的水流过指尖,带着股活泛的劲儿。“师父,那水深浅有讲究吗?”
“当然有。”师傅捡起块石子,扔进水里,涟漪一圈圈荡开,“深则藏精,浅则露气。但太深了不行,成了死水潭,气就浊了;太浅也不行,留不住气。你看这河,岸不陡,水不急,刚没过脚踝,却能一首流,这是‘生旺水’,养人。”
他让潘汉文沿着河岸走几步,感受脚下的泥土:“近水的地方,土要润而不烂,才是好地。要是踩上去陷脚,或者硬得像石头,都藏不住气。”
潘汉文依言走了走,果然觉得靠近河边的土又软又湿,却不粘脚,踩上去很舒服。他想起城里有些大户人家挖池塘,非要用青石板铺底,当时觉得好看,现在才明白,那样一来,水和土隔了层石板,气就通不起来,反倒是坏了风水。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叫“柳溪村”的村子外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庙不大,只有一间正殿,神像早就没了,但屋顶还算完好,能遮风挡雨。潘汉文麻利地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带来的毡子,师傅则在庙门口摆弄他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