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蒙在驿站的青瓦上，沾在马鬃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湿意。唐凌武牵着马走出客栈时，指尖刚碰到马鞍，就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这雾是夜里下过雨的缘故，草叶上还挂着水珠，被早起的阳光一照，亮得像碎钻。
“唐兄弟，早啊！”吴镇昆的声音从驿站门口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他正指挥着两个镖师搬一个半人高的木箱，木箱被帆布裹得严严实实，边角露出些暗红的漆，看着就分量不轻。吴镇昆额头上渗着汗，粗布短褂的后背湿了一片，显然己经忙了好一阵子。
唐凌武快步上前，伸手搭住木箱的一角：“我来搭把手。”他指尖刚触到木箱，就觉着手感不对——不是寻常货物的沉，而是带着种紧实的硬，像是……金属？
吴镇昆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不用不用，这点活哪用得着兄弟动手。”他使了个眼色，两个镖师赶紧把木箱抬上马车，帆布滑落的瞬间，唐凌武瞥见箱角刻着个极小的“药”字。
“吴大哥这是……”唐凌武故意拖长了话音，目光落在马车上堆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上。除了几个大木箱，还有十几个捆得紧实的布包，露出的边角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像是上好的丝绸。
吴镇昆嘿嘿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不瞒兄弟，这是给皇城‘百草堂’送的货。里头有三箱是汾西来的老山参，还有两箱是楠溪的宝剑，都是金贵玩意儿。”他拍了拍另外片其中一个布包，“就这一包丝绸，够寻常人家吃十年的。”
唐凌武挑眉：“百草堂？莫非是那位专治疑难杂症的胡神医开的？”
“正是！”吴镇昆眼睛亮了，“胡神医去年为太后诊病，救了太后的命，皇上赏了他块‘济世救人’的金匾，现在皇城谁不知道百草堂的名号？”他压低声音，“听说这次的药材，是要给边关的将士配伤药的，耽误不得。”
这时，驿站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冯老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还有些发白。王鸿伦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边走边笑：“让你昨晚贪嘴，吃了三盘酱肘子，这下好了，拉了半宿吧？”
冯老虎瞪了他一眼，刚要反驳，目光就落在了唐凌武身边的红马身上。那马通身枣红，毛色亮得像涂了油，脖颈上的鬃毛被梳得整整齐齐，正甩着尾巴打蚊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人时，竟带着几分傲气。
“好家伙！”冯老虎忘了肚子疼，几步冲过来，围着马转了两圈，伸手想去摸，又怕惊了它，手在半空停了停，“这马……是‘踏雪红’吧？我在镖谱上见过画像，说这种马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没想到今儿见着活的了！”
唐凌武笑着拍了拍马背，那马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算是吧。”他想起数年前的事，眼底漾起暖意，“那年我爹在西域巡查，见它被狼群围在雪地里，前腿受了伤，却还咬着牙踹翻了两只狼。我爹见它有烈性，就救了回来，养了三年才驯服。”
“难怪！”冯老虎啧啧称奇，“这般有血性的马，也就配得上兄弟你这样的好汉。”他忽然凑近，搓着手笑，“要不……借我骑一圈？就一圈，让我也尝尝‘踏雪红’的脚力？”
王鸿伦在一旁打趣：“你刚拉完肚子，别把马累着了。”
冯老虎瞪他：“去你的！”又转头看向唐凌武，眼里满是期待。
唐凌武被他逗笑了：“等过了龙南关，找片开阔地，让你骑个够。”
“真的？”冯老虎顿时来了精神，肚子都不疼了，“那可说定了！”
吴镇昆怕他耽误事，咳嗽一声：“行了，别闹了，该装货了。”他转头对唐凌武拱手，“兄弟这是要往哪去？”
唐凌武看了眼身旁的百里霜，她正低头给马顺毛，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金边。他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笑意：“去武康城，去我身边这位姑娘家提亲。”
百里霜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马毛刷差点掉在地上，嗔怪地看了唐凌武一眼，却没说话，只是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恭喜恭喜！”吴镇昆和王鸿伦齐声说道，冯老虎更是哈哈大笑，拍着唐凌武的肩膀：“好小子，藏得够深啊！这么好的姑娘，可得早点娶回家，免得被人抢了去！”
百里霜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拉了拉唐凌武的衣袖，小声说：“该走了。”
唐凌武笑着应了，对吴镇昆三人拱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吴镇昆挥了挥手，“到了皇城，记得来长风镖局坐坐，我让厨房给你炖最好的马奶酒！”
马蹄声渐远，冯老虎还站在驿站门口喊：“别忘了借马的事！”
马车里，百里霜偷偷掀起车帘，看着驿站越来越小，才转过头，嗔道：“武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跟人家说？”
唐凌武挨着她坐下，马车垫铺着厚厚的棉絮，晃悠悠的像摇篮。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温温的。“说给他们听怎么了？”他笑得坦荡，“我要娶你，是天大的好事，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百里霜的脸更红了，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可……可我还是怕。”
“怕什么？”
“怕我爹爹不答应。”她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白了，“我娘走得早，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总说，要给我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家，可我……”她抬头，眼里蒙着层水汽，“我怕他觉得你是王爷家的公子，我配不上。”
唐凌武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傻霜儿，配不配得上，不是身份说了算的。我唐凌武要娶的，是百里霜这个人，跟你是谁家的姑娘没关系。”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等见了叔父，我就告诉他，我会用一辈子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去他家门口等着，首到他点头为止。”
百里霜被他逗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烫的。“你才不会呢。”她吸了吸鼻子，“爹爹其实最疼我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马车一路颠簸，穿过晨雾，越过溪流，日头升到头顶时，远远望见了龙南关的影子。
那关口确实气派——两座山峰像被巨斧劈开，中间架着道青石拱门，高有五丈，宽能并排走西辆马车。门楼上插着两面大旗，一面绣着“唐”字，一面绣着“何”字，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城墙是用青黑色的巨石砌的，上面布满了箭孔，几个守军正站在瞭望塔上，手搭凉棚望着远方。
“这就是龙南关了。”唐凌武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关口处，“过了这关，就到凤山镇，再走三天，就能到宁州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