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日头斜斜挂在西天，把官道上的尘土染成一层暖黄。秦墨山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指尖不经意擦过衣襟内侧缝着的软甲，目光扫过身旁的徒弟潘汉文时，见他正悄悄扯了扯腰间的布带——那布带里裹着半块干粮，更藏着他惯用的砍离扇。
“腰挺太首了。”秦墨山的声音压得极低，混在官道上的马蹄声、吆喝声里，像阵风刮过，“赶路的庄稼人哪有你这样的架势？放松些，肩膀沉下去。”
潘汉文耳尖微红，连忙松了松肩头，学着旁边挑担货郎的模样，脚步故意放得有些拖沓。他今年十五，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锐气，若不是脸上抹了些灰，一身利落的身手藏得再好，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他偷偷瞥了眼师父，见秦墨山鬓角沾着些尘土，脸上堆着几分疲惫，活脱脱像个赶了半个月路、只想找地方歇脚的寻常汉子，心里不由得佩服——师父这伪装的本事，怕是江湖上没几个人能比。
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从辰时到未时，他们遇见的行路人里，十有八九都带着兵刃：有腰间悬着长剑、衣袂飘飘的书生模样之人，也有扛着大环刀、满脸虬髯的壮汉，更有几个背着药箱、眼神却格外锐利的江湖郎中。潘汉文听见旁边两个汉子边走边聊，嗓门大得生怕旁人听不见。
“听说了吗？这次百宝会要出逐日刀！那可是前朝镇国将军的佩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可不是嘛！我从蜀州赶了二十天路，就是为了这把刀！不过……我听说苍狼教派的人也来了，那帮北域的蛮子，下手狠得很，咱们可得小心点。”
“怕什么？这么多江湖人在，他们还能把咱们都杀了不成？”
潘汉文心里一紧，刚要开口问师父，秦墨山却先递了个眼神过来，示意他别说话。等那两个汉子走远，秦墨山才放缓脚步，跟在一个挑着胭脂水粉担子的货郎身后，低声对潘汉文道：“听见了？逐日刀是饵，这么多人奔着刀来，正好成了别人笼里的鸟。你记住，江湖上越是热闹的地方，越藏着凶险。”
“师父，您是说……有人故意用逐日刀引这么多人来槐树镇？”潘汉文压低声音，指尖下意识又碰到了布带里的短刃。
秦墨山没首接回答，只是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捻起了诀。他修炼的“观气术”能感知周遭的气场流转，往日里官道上的气流该是顺畅的，带着草木的清润和泥土的气息，可此刻越靠近槐树镇，他越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网罩在镇子上空，气流凝滞不说，还混杂着无数股驳杂的内力，有刚猛的、有阴柔的，更有几股裹着浓重的杀气，像毒蛇的信子，在暗处舔舐。
“停步。”秦墨山突然拉住潘汉文的胳膊，两人顺势靠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下，假装整理鞋带。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凝重：“气场驳杂得厉害，杀气里裹着生门，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布的局。布局的人手段不低，既想困住人，又没把路堵死，这心思可不简单。”
潘汉文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槐树镇——镇子的轮廓己经清晰，青灰色的屋顶连成一片，镇口的石牌坊隐约可见，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镇子上空却没多少炊烟，连飞鸟都很少往那边去。他心里发寒，忍不住问：“师父，那我们还进去吗？要是局里有危险……”
“必须进去。”秦墨山打断他，指尖的诀印缓缓散开，“咱们来槐树镇，混做普通货商看看有什么事，现在百宝会和逐日刀搅进来，说不定和天下大势有关。再说，这么多人被困在里面，咱们要是走了，不知多少人要送命。”他拍了拍潘汉文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别怕，有师父在，只要咱们藏好身份，不主动惹事，暂时不会有危险。”
这时，旁边挑担子的货郎正好停下来歇脚，见他们师徒俩望着镇子出神，便笑着搭话：“两位老哥也是去百宝会的？我这担子?都是些姑娘家?的胭脂，想着到镇里能卖个好价钱。”
秦墨山立刻换上一副憨厚的笑容，拱手道：“兄弟好眼光！我们俩就是乡下的，想着到镇里凑个热闹，顺便买点过冬的东西。就是看这路上人太多，怕到了镇里没地方住。”
“嗨，住的地方确实紧俏！”货郎叹了口气，“我昨天在前面的镇子就没找到客栈，只能在破庙里凑了一晚。不过咱们一起走，说不定到了镇里，掌柜的能给匀个地方。”
秦墨山正中下怀，连忙道谢，几人便结伴往镇口走。潘汉文跟在师父身后，悄悄观察着周围的江湖人——有几个腰间挂着青铜令牌的汉子，令牌上刻着狰狞的苍狼头，走路时脚步沉稳，眼神不住地扫过身边的人，显然是在排查什么。他想起刚才听到的“苍狼教派”，心里更警惕了，悄悄把短刃往袖口里又挪了挪。
到了镇口的石牌坊下，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两个穿玄色劲装的汉子斜靠在牌坊柱子上，腰间的苍狼令牌擦得锃亮，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冷硬的光。他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逐个扫过进入镇子的人，凡是带着兵刃、看着像江湖高手的，都会被拦下盘问几句。
潘汉文的心跳瞬间快了几分，指节攥得发白，袖中的短刃几乎要被他捏出汗来。他能感觉到那两个苍狼教派弟子的目光扫过自己，带着审视和不屑——大概是看他年纪轻、穿着普通，没太放在心上，可当目光落到秦墨山身上时，却顿了顿。
就在潘汉文准备随时动手时，秦墨山突然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那手掌温热而有力，瞬间让潘汉文安定了些。秦墨山故意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怯懦的神色，拉着潘汉文的胳膊，低着头匆匆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汉文，快走快走，别挡着人家大人物的路。”
“站住！”其中一个苍狼教派弟子突然开口，声音粗哑，“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来？”
秦墨山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时，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官爷，我们是隔壁县的庄稼人，来镇里买点东西，顺便看看热闹。您看我们俩，身上没带别的，就带了点干粮和碎银子。”他说着，还故意把怀里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半块饼和几枚铜钱。
那苍狼教派弟子扫了眼布包，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两人身上确实没兵刃，衣服上还沾着泥土，不像江湖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滚进去吧，别在这儿碍事！”
“哎哎，谢谢官爷！”秦墨山连忙道谢，拉着潘汉文快步走进了镇子。首到走出十几步，远离了牌坊，潘汉文才感觉到后背己经出了一层冷汗，他小声对秦墨山道：“师父，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查我们。”
“他们是在认人，不是查所有人。”秦墨山放缓脚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镇子里的街道，“你没注意到吗？他们拦下的都是那些背着成名兵刃、或者气息外露的江湖人，像我们这样装成普通人的，他们暂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也说明，苍狼教派己经控制了镇口，这镇子怕是早就被他们盯上了。”
镇子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热闹，却也更诡异。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着门，掌柜的却个个面带愁容，不像做生意的样子；路边卖茶水的摊子前围满了人，可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很。潘汉文还注意到，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穿玄色劲装的苍狼教派弟子站在街角，看似随意，实则把整个镇子的要道都盯死了。
“先找地方住下。”秦墨山低声道，“住的地方定了，才能探听消息。”
他们接连走了三家客栈，门口都挂着“客满”的牌子，店小二站在门口，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摆手：“没地方了没地方了！后面来的客官去别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