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匠混着喘息,“有急事……张府……张府有人出门了!”
夜凉如水,泼在镇西的山道上。月光被崖边的矮松割成碎银,洒在张府管家的绸缎马褂上,泛着层冷光。他怀里的紫檀木盒硌着肋骨,盒角的牡丹花纹磨得他皮肤发痒,却不敢松手——王寨主的回执就在里面,是与张乡绅分润的凭证,比命还金贵。
“妈的,这鬼路。”管家低骂一声,踢开脚边的碎石。山道陡得像架梯子,碎石子在脚下“咯吱”作响,他不得不侧身贴着崖壁走,马褂的下摆被荆棘勾出个破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
就在他拐过一道弯时,斜上方的树丛里忽然飞出块拳头大的石头,“呼”地擦过他耳边,砸在前面的石缝里,溅起的火星落在他手背上。
“谁?!”管家惊得浑身一僵,手瞬间摸向腰间的短刀——那刀是张乡绅赏的,镶着铜皮,却从未沾过血。
没人应声,只有风卷着松涛,“呜呜”地像鬼哭。
他刚要松口气,脚下忽然一滑——不知何时多了块圆石,正是刚才从树丛里飞出来的那块!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哎哟”一声,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怀里的紫檀木盒“啪”地脱手,打着旋儿滚向坡上半尺远的灌木丛,稳稳卡在两根粗壮的枝桠间。
“狗娘养的!哪个天杀的暗算老子!”管家摔在坡底的雪窝里,下巴磕在石头上,腥甜的血立刻涌进嘴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腿却钻心地疼,像是扭了筋,只能趴在雪地里骂骂咧咧,“有种的出来单挑!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
骂了半晌,只有松针簌簌落下的声响。他这才想起木盒,顿时慌了神,顾不上腿疼,手脚并用地往坡上爬。积雪被他刨得乱飞,绸缎马褂沾满泥污,平日里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了,像团乱草,哪里还有半分张府管家的体面。
而此时,秦墨山正蹲在灌木丛后,指尖按住潘汉文的肩膀,示意他别动。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卡在枝桠间的紫檀木盒,铁扇的扇骨在掌心硌出红痕。刚才那块石头,正是秦墨山借着月光掷出的,角度刁钻,刚好能让管家失足,又伤不到要害。
秦墨山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气音混着松脂的清香,“动作要快,别留下痕迹。”
潘汉文用力点头,指节捏得发白。
秦墨山早己抱着木盒退到三丈外,借着月光飞快摆弄锁孔。那牡丹锁芯果然如李铁匠所说,三根簧片精巧无比,但他指尖的铁丝只轻轻一挑,“咔哒”几声轻响,锁就开了。盒盖掀开,里面的牛皮账本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分润录”三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
他没细看,只翻到最近的几页,看清上面的日期和字迹,飞快撕下三页——其中两页记着上月抢劫李铁匠铺的详情,“铁器二十件,张府得银十二两”;另一页标着红笔,“三日后,劫安宁镇全镇,绸缎归府,银钱均分”。
“走!”秦墨山将撕下的账页塞进怀里,合上木盒锁好,手腕一扬,木盒又稳稳落回灌木丛的枝桠间,位置与刚才分毫不差。
潘汉文松开手,在管家反应过来之前,己跟着师父掠进密林。两人足尖点在松枝上,衣袂翻飞如两朵夜云,转瞬便隐入更深的黑暗,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雪花,悠悠落在管家的马褂上。
“呸!”管家捂着嘴咳了半天,才骂出句完整的话,“什么鬼东西!”他惊魂未定地取下木盒,翻来覆去检查,锁是好的,盒角的牡丹也没缺损,才彻底松了口气,只当是自己眼花,被石头绊了一跤。他拍了拍木盒上的雪,紧紧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往张府走,嘴里还嘟囔着“回去定要让张老爷加派人手,这山路太邪门”。
药铺的油灯,在寅时的寒风里摇摇晃晃。秦墨山将撕下的三页账页铺在桌上,潘汉文取来砚台,往账页上呵了口热气,字迹便更清晰了。
“你看这个,”秦墨山指着其中一页,“xx三年冬月初八,劫东头刘记布庄,绸缎十匹,张府留六匹,寨内分西匹。”墨迹己有些发暗,显然是旧账。
另一页是上月的:“冬月廿三,劫李铁匠铺,铁器二十件(含铁砧一个),张府销赃得银十二两,寨六府西。”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铁砧图案,与李铁匠铺的样式分毫不差。
最关键的是那页红笔标注的:“腊月初五(二日后),劫镇西王大户,目标:新收棉花五十担,银锭二十两。绸缎归府,银钱均分,张府需先备定金五两,由管家送至寨中。”
“二日后!”潘汉文的指尖重重敲在“腊月初五”上,“就是说,盗匪这两天就会下山!”那多多米茶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哈。
秦墨山将账页折好,塞进贴身的布袋:“错不了。这账记得详细,连王大户新收了棉花都知道,定是张乡绅提前透的消息。”他起身走到药铺门口,对着后院喊了声,“陈掌柜,劳烦来一趟。”
陈掌柜披着棉袍从后屋出来,眼角还挂着困意,手里端着个药碗:“老先生,这么早……”话没说完,就看见桌上的账页残片,脸色顿时变了,“这是……”
“黑山寨和张乡绅的分赃账。”秦墨山将账页推给他,“我们刚从张府管家的木盒里取的,只撕了这几页,剩下的还在他那里。”
陈掌柜拿起账页,手指抖得厉害。他起初还皱着眉,嘴里念叨“张乡绅怎么会……”可当看到“李铁匠铺”和“王大户”的字样时,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手里的药碗“当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畜生!这个畜生!”陈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药铺的油灯都晃了晃。他想起李铁匠那条被打断的腿,想起王大户是个老实巴交的棉农,去年还在他药铺买过治咳嗽的药,“我说他怎么每次匪患来都能保全自家!我说他施的粥越来越稀还能穿绸缎!原来……原来是用乡亲们的血汗换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药杵就想往门外冲:“我现在就去砸了他的粥棚!让镇民们都看看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掌柜!”秦墨山拉住他,“现在去没用,他定会抵赖。我们只有这几页账,不足以致命。”
陈掌柜红着眼回头:“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再害王大户?”
“报官。”秦墨山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就带两个信得过的伙计,往县城去。告诉县太爷,三日内黑山寨定会下山抢劫,目标是王大户,张乡绅是内应,账本为证。让他多带人手,至少五十人,在镇西老林子设伏,定能人赃并获,这次请他务必出手,救这镇子一命。”
陈掌柜的指尖像是要把字刻进肉里。他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内屋走:“我这就叫伙计收拾!关了药铺就走,抄近路,天黑前定到县城!”
“记住,”秦墨山在他身后叮嘱,“让县太爷多带弓箭手,黑山寨的人有铁器,不好对付。”
“晓得了!”陈掌柜的声音从内屋传来,带着急促的脚步声。
药铺的门“吱呀”开了,陈掌柜和两个伙计背着包袱匆匆出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潘汉文望着他们的背影,握紧了铁扇:“师父,我们接下来……”
“等。”秦墨山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等官府的人来,等盗匪下山,等张乡绅的画皮被彻底撕碎。”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照亮了师徒二人眼里的冷光。这镇子的雪,怕是要下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