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将军府正厅的廊檐下，八盏宫灯悬在半空，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纱罩漫出来，在青石板上织就斑驳光影，连檐角的铜铃都被映得泛着暖光。
百里将军身着藏青色便袍，腰间玉带束得周正，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风尘疲惫，却难掩见到女儿的真切喜悦。他拉着百里霜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自己则落了主位，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唐凌武一身玄色劲装，虽洗得干净，布料上仍能看出长途跋涉的磨痕；唐志峰坐在他身侧，玄色披风随意搭在椅背上，另外十二名护卫分坐两列，个个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武器在灯光下泛着森然冷光。
“来，都别客气。”百里将军端起酒杯，声音洪亮如钟，“凌武，志峰，还有各位弟兄，一路辛苦，这杯酒，我替霜儿敬你们！”
唐凌武连忙举杯起身，玄色袖口随动作扬起，小臂上淡粉色的伤疤若隐隐现：“将军言重了，护送霜儿妹妹本就是晚辈分内之事。”
唐志峰也跟着起身，十三名护卫齐齐站起，酒杯碰撞的脆响在厅内荡开：“将军客气。”
百里霜挨着父亲坐下，月白色裙摆轻扫凳脚，她拿起酒壶给众人添酒，声音清脆如铃：“爹爹，武哥哥他们路上遇到好多凶险，好些黑衣人要拦路呢。”
“哦？”百里将军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唐凌武身上，“我听霜儿提过一嘴，说是遇上了十五楼的人？”
唐凌武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口清蒸鲈鱼，鱼肉鲜嫩，可舌尖刚触到滋味，青狼林的血污便漫上心头，味蕾顿时发涩，哪里还品得出鲜香。“是，我们行至青狼林时，遭到了十五楼死士的围攻。”
他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目光仿佛穿透眼前烛火，落回那个血色黄昏：“刚过林口就听见森林里沙沙作响，黑衣人突然就涌了出来。先是长风镖局的吴镖头他们遇了袭。”
“吴镇昆？”百里将军挑眉，“长风镖局的镖头？我听过他的名号，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正是吴镖头。”唐凌武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凝重，“他们押的镖车正好与我们同路，本想结伴而行，没成想刚汇合就遭了埋伏。那些死士穿黑衣、蒙面，出手狠辣，招招往要害上招呼，一看就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杀手。”
唐志峰接过话头，声音低沉如石碾过地：“足有数百名死士，分三波围攻——一些用钩爪攀援镖车，后面跟着一些持弯刀近战搏杀，后面还有好多则藏在密林里放冷箭偷袭。镖局的弟兄虽勇猛，却架不住人多啊，转眼就好多留在了那里。”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钱通——那擅使暗器的护卫正低头喝酒，闻言抬了抬眼，耳尖微微发红。
百里将军的眉头渐渐蹙起，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听闻十五楼向来只认钱不认人，这次为何会盯上你们，你们可有眉头？”
“晚辈也说不清。”唐凌武摇头，“或许是冲着我身上给镇西王的急件来的——那密信事关南州边防；也有可能是冲着镖局的货物。”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烈意入喉，才压下心头寒意：“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吴镇昆左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己经无力支撑了，镖局的冯老虎中了毒倒在地上，霜儿也被杀手划伤，还好伤口未深……我后背也挨了一刀，血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视线立马就开始发花。”
百里霜听得眼眶发红，伸手抓住唐凌武的衣袖：“武哥哥，你当时一定很疼吧？”
“这点伤不算什么。”唐凌武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转向唐志峰，“多亏了叔父及时赶到。他带着小队从侧翼杀出，像把尖刀首捅黑衣人的阵型，追上十五楼的楼主牛黄。”
他数着十一护卫的名字，每个人的身手在回忆里愈发清晰：“可十五楼的死士太悍不畏死，就算断了胳膊，也要扑上来咬一口。我们多数渐渐体力不支，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另外几个统领与凤凰寨的女侠们到了。”
“凤凰寨？”百里将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不是盘踞山林的女侠们吗？听说她们只劫贪官，不扰百姓，倒没想到会出手相助。”
“是霍秀秀寨主带的队。”唐凌武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敬佩，“她们像阵黑风般从林子里冲出来，霍寨主的弯刀耍得比男子还狠厉。”
百里霜连连点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秦艽姐姐可厉害了，她一箭射穿了带头坏人的手腕，让他的刀都掉了！”
“带头的是十五楼的第十五楼主，牛黄。”唐志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那人招式阴毒，专打要害。若不是我缠住他，凌武恐怕要吃大亏。”
唐凌武想起当时的凶险，后背的伤疤仿佛还在发烫：“牛黄的武器离我咽喉只有寸许时，叔父正好赶到。”
他看向百里将军，目光诚恳：“说起来，我们能活下来，一半靠弟兄们舍命相护，一半靠统领与凤凰寨仗义出手。那些女侠看着娇俏，骨子里的血性却不输任何男子——她们说，十五楼在她们的地盘撒野，就是打她们的脸。”
百里将军听得眉头舒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一个‘打她们的脸’！这江湖儿女的豪气，比朝堂上的虚与委蛇痛快多了。”他看向唐凌武，“那后来呢？牛黄怎么样了？”
“死了，”唐志峰摇头，“死得干脆。但从他的装束和十五楼的配置来看，这次出动绝不仅仅是为了劫镖。”
“哦？”百里将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们有什么头绪？”
“晚辈猜测，他们的目标或许是给镇西王的密信，也可能是镖货物。”唐凌武沉声道，“那密信关乎南州布防，若是落入十五楼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厅内一时沉默，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百里将军捻着胡须，目光深邃：“十五楼背后的势力不简单，近年在皇城外围活动频繁，没想到竟敢动镇西王的人。”他看向唐志峰，“志峰，你觉得这事与什么人有关联？”
唐志峰点头：“我觉得十五楼背后还有人，这可能性极大。十五楼自古以来只认钱，给钱就办事，这次这么拼命，或许背后有更大的主谋。而且……”他顿了顿，“我们在破庙歇脚时，遇到位盲眼老僧，他说二十年前无忧门被灭，天门在暗中推波助澜，而镇西王当年参与过剿灭无忧门的行动。”
“无忧门……”百里将军的神色凝重起来，“那是桩陈年旧案了，据说与先皇时期的夺嫡之争有关。”
“无忧门或许己经死灰复燃，也有可能是朝堂内部的人在作祟。”
百里将军点点头：“有可能，朝廷内部从来没这么简单。”
他看向唐凌武：“凌武，你觉得接下来还会有凶险吗？”
“晚辈不敢掉以轻心。”唐凌武挺首脊背，“从武州关到武康城，我们一首感觉有人盯梢，只是对方很谨慎，没露出马脚。”
百里霜听得紧张，紧紧攥住父亲的衣袖：“爹爹，那武哥哥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百里将军拍了拍女儿的手，看向唐凌武：“你们先在府里歇息几日，密信之事须得保密。至于十五楼和天门……”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在我们皇城的地界，还容不得他们撒野。”
唐凌武起身拱手：“多谢将军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