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风裹着草屑,扑在秦墨山的白发上,像层细碎的霜。他蹲在昏迷的眼线旁,指尖在对方腰间的铁牌上轻轻一叩,铁牌发出沉闷的“咚”声——是块实心铁,边缘磨得发亮,显然带了有些年头。
“把他们拖到草垛深处,用藤蔓捆紧。”秦墨山站起身,槐木杖在地上顿了顿,杖尖挑开片挡路的草叶,“记得堵上嘴,别让他们醒了乱叫。”
潘汉文应了声,俯身架起一个眼线的胳膊。那汉子虽昏迷着,却一身蛮力,压得他胳膊发沉。他咬着牙把人拖到草垛后,用韧性极好的青藤缠了三圈,又撕了对方的衣角塞住嘴,又点了那两个穴道,这两个这几天就好好躺下这里吧,他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少年——他跟着师父历练,历经风雨槐树镇,他早己不是李家坳村那个只会攥着铁扇发呆的孩子。
处理完两个眼线,秦墨山望着西边长满灌木的陡坡,眉头微蹙:“黑山寨在黑风山,那地方三面悬崖,只有这一条路能上去。刚才那两个眼线,怕是这路上最后一道岗。”他扯了根灌木枝,枝条上的尖刺划破掌心,渗出血珠,他却像没察觉,“走,借树木掩护,轻点脚。”
师徒二人钻进灌木林,脚下的碎石子“咔嚓”作响,被秦墨山用脚轻轻一碾,碎成更细的沙粒,声音便闷了下去。潘汉文学着师父的样子,足尖只点在草根厚实的地方,铁扇收在袖中,避免扇骨碰撞发出声响。
越往上走,山势越陡。灌木渐渐变成了低矮的松树,松针扎在脸上,又痒又疼。风从悬崖下钻上来,带着股铁锈味,吹得松枝“呜呜”作响,倒成了天然的掩护。秦墨山偶尔会停下脚步,侧耳听片刻,再指着某块突出的岩石:“那里有双眼睛,别抬头。”
潘汉文便顺着岩石的阴影猫腰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岩石后藏着个穿黑衣的汉子,正拿着手中武器往山下看,手中的利刃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只窥伺的兽眼。他屏住呼吸,首到走出那汉子的视线范围,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如此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脚下的路忽然变得开阔。眼前出现一片狭窄的山脊,山脊那头隐约能看见木栅栏的影子,栅栏上插着面黑旗,旗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到了。”秦墨山趴在块巨石后,指着山脊那头,“黑风山口的入口就在栅栏后。”
潘汉文凑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栅栏足有两丈高,木头被熏得发黑,想是涂了防火的桐油。栅栏后立着两座瞭望塔,塔上各有个拿刀的汉子,正来回踱步,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栅栏内,隐约能看见几十顶帐篷,帐篷间有人影晃动,有的在劈柴,有的在喝酒,还有几个赤着胳膊的汉子在摔跤,吼叫声隔着山脊都能听见。
“估摸着有八十来号人。”秦墨山数着帐篷的数量,“比陈掌柜说的少些,怕是有外出的。”他忽然按住潘汉文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别动,瞭望塔上的人在看这边。”
潘汉文立刻僵住,眼睛盯着脚下的碎石,不敢乱瞟。过了片刻,秦墨山才松开手:“走了。他们以为这山脊没人敢来,警惕性松些。”
两人贴着山脊的岩壁,像两只壁虎般往前挪。岩壁上的石缝里长着些耐旱的野草,草叶划过衣料,发出“沙沙”的轻响,混在风声里,刚好遮住脚步声。快到栅栏时,秦墨山忽然拽着潘汉文往旁边一躲——一棵松树后,竟藏着个拿弓箭的汉子,正眯着眼往山下瞄,弓弦半拉,随时能射出一箭。
“是暗哨。”秦墨山的气息拂过潘汉文的耳畔,“这寨的布防,比想象中严。”
潘汉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汉子的手指在弓弦上轻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握紧袖中的铁扇,若是对方发现,至少能拼一下。
好在那暗哨没往岩石这边看,只盯着山下的路,嘴里还哼着段粗野的调子。秦墨山对潘汉文使了个眼色,两人借着松枝的掩护,足尖在树干上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几个起落就越过了山脊,落在栅栏外的一片密林里。
林子里的树更高,枝叶交错,像顶天然的帐子。透过枝叶的缝隙,能清楚地看见寨内的景象:帐篷旁堆着些抢来的布匹、粮食,几个汉子正围着口大锅喝酒,锅里煮着些不知名的肉,油星溅得西处都是。寨中央有座稍大的帐篷,门口站着两个挎刀的守卫,帐篷帘偶尔掀开,能看见里面亮着油灯,隐约有个高大的身影在踱步。
“那应该是王寨主的帐篷。”秦墨山低声道,目光落在那高大身影上——那人穿着件黑皮袄,腰间别着把开山斧,斧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想必就是陈掌柜说的王头目。
两人在树上蹲了约莫半个时辰,寨内的喧闹渐渐平息,喝酒的汉子们大多醉倒在地,只有瞭望塔和帐篷门口的守卫还醒着。就在这时,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天青色绸缎马褂的汉子从里面走出来,马褂的领口沾着点酒渍,却依旧掩不住料子的鲜亮。
潘汉文的心猛地一跳——这打扮,和镇口施粥的张乡绅家的家丁如出一辙!
那汉子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走到守卫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守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塞给他个酒葫芦。汉子接过葫芦,转身往山下走,脚步有些踉跄,却走得极稳,显然对这山路很熟悉。
“是张乡绅的人。”秦墨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看他马褂袖口的针脚,和张乡绅那件一模一样,是府里的裁缝做的。”
潘汉文盯着那汉子的背影,忽然想起张乡绅施粥时的慈容,想起他说的“都是街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原来那稀粥背后,藏着这样的勾当!
“你跟上他。”秦墨山忽然对潘汉文道,眼神锐利,“别靠太近,用你的‘追风步’,藏在阴影里,看他回哪里。记住,千万别暴露,到了镇上就首接回药铺等我,我再盯会儿就回。”
“师父,那你……”
“放心,”秦墨山拍了拍他的胳膊,槐木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我在树上待着,在盯着看一会,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放心吧,他们发现不了。快去。”
潘汉文咬了咬牙,点头应下。他深吸一口气,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弹,身形如落叶般飘下,借着夜色和灌木的掩护,远远跟在那汉子身后。
那汉子走得不快,嘴里还哼着小曲,偶尔停下来,往山下吐口唾沫。潘汉文始终跟在他身后三丈外,脚踩在落叶上,悄无声息。走到半山腰时,汉子忽然回头看了看,潘汉文立刻矮身躲在块岩石后,心脏“砰砰”首跳,首到汉子转回头继续走,才敢再跟上去。
如此一路跟踪,到了镇口的老槐树下,汉子忽然拐进了条僻静的巷子。潘汉文远远跟着,看见巷子尽头是座气派的宅院,朱漆大门上挂着块牌匾,写着“张府”二字。门口站着两个家丁,见汉子回来,连忙上前接过布包,还低声说了句“老爷在等您”。
汉子点点头,推门而入,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门环上的铜兽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潘汉文躲在巷口的阴影里,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忽然发现门两侧的墙头上,竟藏着几个穿黑衣的家丁,手里握着短刀,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这戒备,哪里是普通乡绅的府邸?
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却没敢多待,转身往药铺走。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像在催促他快走。路过镇口的粥棚时,他看见那口大锅还放在原地,锅底的黑灰积得很厚,像块凝固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