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的老林子，戌时的月光被枝桠剪得碎碎的，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银。风从林深处钻出来，卷着松针擦过衙役们的刀鞘，发出“簌簌”的轻响，像谁在暗处数着心跳。
秦墨山的槐木杖刚触到林边的老榆树，就听见树后传来声低低的哨音——是陈掌柜约定的信号。他对身后的潘汉文递个眼色，少年握紧铁扇，扇穗上的铜铃被风扯得笔首，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老先生！”陈掌柜从树后快步走出，棉袍上沾着雪泥，鬓角的汗结成了冰碴，声音发哑，“县太爷公务缠身，派了张、李两位捕头带弟兄们来了！六十三个衙役，一个不少！”
秦墨山，抬头看向陈掌柜身后——两位捕快正站在月光里，左边的姓张，面膛黝黑，腰间挎着柄环首刀，刀鞘磨得发亮；右边的姓李，瘦高个，手里握着根铁尺，指节上全是老茧。两人身后，六十多个衙役呈两列伏在雪地里，棉甲上落着层薄雪，手里的刀枪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竟没一人出声。
“秦老先生。”张捕头率先抱拳，声如洪钟，却刻意压低了几分，“久仰大名！县太爷说，您的事，就是咱们县衙的事！”他侧身指了指李捕头，“这位是我师弟，李冲，一手铁尺使得利落。”
李捕头也拱手，语气沉稳：“老先生放心，黑山寨这伙匪患，咱们盯了三年，今天定能一网打尽。”
秦墨山回礼，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张捕头，李捕头，客气话不多说。这位是小徒，潘汉文。”
潘汉文上前一步，铁扇在掌心转了个圈，稳稳收在袖中，抱拳行礼：“见过两位捕头。”少年声线清朗，却带着股同龄人少有的镇定。
张捕头看他一眼，眼里闪过赞许：“好俊的身法。”
秦墨山走到块被雪覆盖的岩石旁，用槐木杖扫开积雪，露出下面的泥土，指尖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形图：“王大户家在林子东侧，黑山寨的人今夜酉时之后会从这条路过来，”他点了点岩石左侧的小径，“路窄，只能容几人并行，是伏击的好地方。”
他抬眼看向两位捕头：“张捕头带三十人，埋伏在左侧土坡，坡上有片矮松林，能藏人；李捕头带剩下的人，守在右侧沟壑，沟深三尺，铺了松针，踩上去没声音。”
“咱们呢？”潘汉文问道，目光落在小径入口。
“你我在路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秦墨山的杖尖点在地图最前端，“见匪患进了伏击圈，我会用槐木杖敲三下树干，那时——”他加重语气，“两侧同时冲出，封死前后路，务必留活口，尤其是那个王寨主。”
李捕头蹲下身，指尖沿着土路划了划：“沟里有处断崖，万一他们往那边跑……”
“我早看了，断崖下是冰湖，现在冻得结实，跑过去也是打滑。”秦墨山答得笃定，“他们带了东西，跑不快。”
张捕头站起身，拍了拍腰间的刀：“就按老先生说的办！弟兄们，都听清楚了？”
雪地里的衙役们齐齐低低应了声“是”，声音压在喉咙里，像闷雷滚过雪地。
“对了，”陈掌柜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张捕头，“这里是三十多个窝头，弟兄们垫垫饥，天寒，别冻着。”布包解开，热气混着麦香散开，是他临来时在药铺的灶上刚蒸的。
张捕头接过布包，分给身边的衙役：“陈掌柜有心了，多谢。”
秦墨山看了眼天色，月己过中天，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两位捕头带弟兄们去位置吧。记住，没信号不许动，惊了匪患，前面的功夫就白费了。”
“放心！”张捕头挥挥手，三十个衙役立刻猫腰起身，踩着积雪往左侧土坡去，脚步轻得像狸猫；李捕头也带着人往右侧沟壑走，身影很快隐在树影里，只留下松针轻微的晃动。
林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枝头的轻响。
秦墨山转向陈掌柜，见他还望着衙役们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陈掌柜，你不会武功，留在这里危险。”他指了指林外的小路，“顺着这条路回药铺，锁好门，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陈掌柜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眼里有些不舍：“我……我想在这儿等着，看他们落网。”
“药铺更需要你。”秦墨山的语气温和却坚定，“等天亮了，镇民们醒了，总得有人告诉他们真相。你手里的药箱，说不定还能救几个受伤的弟兄。”
陈掌柜愣了愣，随即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秦墨山：“这是‘金疮药’，上好的三七熬的，万一……用得上。”他又看向潘汉文，“小哥，护好你师父。”
“嗯！”潘汉文接过瓷瓶，塞进怀里。
陈掌柜最后看了眼伏击的方向，拄着秦墨山借他的木杖，转身往林外走。雪地里，他的脚印歪歪扭扭，却一步比一步坚定，很快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
秦墨山和潘汉文走到路口的老槐树下，树干粗壮，能藏下两人。少年靠在树上，能听见坡上衙役们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黑山寨方向隐约传来的马嘶——匪患们，该动身了。
秦墨山抬起头，月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他握紧槐木杖，杖头的“镇”字在月光下闪了闪，像在说：等这一夜过去，该让这镇子，喘口气了。
黑山寨的栅栏外，老松的影子被火把拽得老长，像条扭动的火龙。潘汉文缩在崖边的矮树丛里，铁扇的扇骨深深嵌进掌心——不是怕，是憋了股劲。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火光，落在寨门内侧的空地上，那里己聚起三十多个盗匪，个个敞着怀，露出精瘦的胸膛，腰间的刀鞘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串催命的铃。
王寨主从大帐里走出来时，盗匪们的喧哗声瞬间矮了半截。他穿着件黑皮袄，腰间的开山斧比副寨主的那柄沉了足有三成，斧柄上缠着圈暗红的布条，不知是血还是油渍。他没看众人，只盯着栅栏外的黑暗，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像磨盘碾过石头：“独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