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破庙周围的野草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只是这清润的晨光，却洗不掉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昨夜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唐凌武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发紧，指节泛白——枪杆上的血渍己凝成暗红，像极了那些再也醒不来的兄弟的脸。
"动手吧。"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廖文昊和闵阳应声上前，两人眼眶都红着，昨夜拼杀时的狠戾褪去，只剩下掩不住的疲惫与沉痛。昨夜战死的两位巡逻兄弟，一个叫阿石，是一个跟着唐凌武庄稼汉，一手硬功练得扎实；另一个叫小马，才十六岁，总爱跟在众人身后喊"武哥"，说将来要像他一样厉害。
众人默默动手，用铁锹在庙后荒坡上掘土。铁锹插进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阿石的身体被轻轻放入土坑时，廖文昊忍不住别过脸去——昨夜他还跟阿石背靠背挡过一刀，如今那人却再也不会咧嘴笑说"文昊你这双刀耍得越来越溜了"。
"把他们的兵器也放进去吧。"唐凌武蹲下身，捡起阿石那柄卷了刃的朴刀，轻轻放在他手边。刀柄上还缠着阿石母亲缝的蓝布条，洗得发白，此刻沾着泥污与血痕，格外刺目。小马的短剑更小巧些，是他攒了三个月月钱买的，总宝贝地擦得锃亮，如今剑鞘裂了道缝，却依旧紧紧攥在他冰凉的手里。
掩埋杀手时，气氛便冷硬了许多。林凯旋挥着铁锹狠狠砸下去，泥土飞溅："这群杂碎，死了也配占这地方。"卜瑞风按住他的胳膊，沉声道："入土为安吧，跟死人置气没意思。"唐凌武望着那几个土堆，眉头紧锁。
受伤的西位兄弟被小心地扶上临时搭的板车，廖文昊正给其中一个包扎肩上的刀伤，布条浸了草药，缠得紧实。"忍着点，这药是老营带的金疮药，管用。"他说话时，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挤出笑："文昊哥，我这伤算啥，等养好了，还跟你们一起杀贼。"
百里霜端着水走过来，给伤员们递水囊，眼眶红红的："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护着我。。。。。。"唐凌武按住她的肩，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们护着你，是应该的。"小桃在一旁帮着整理行李，把散落的干粮重新捆好，嘴里念叨着："小姐你别多想，这群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养几天就好了。"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破庙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唐凌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兄弟们，收拾利索了，出发！"
队伍重新上路，板车在官道上轧出两道浅浅的辙痕。南唐的山果然名不虚传，入了境，路就开始绕起来。官道两旁是连绵的丘陵，长满了青黑色的灌木，偶尔有几棵老松斜斜地探出来，枝桠在风中摇晃，像老人佝偻的背。路边的岔路确实多，有的通往后山，有的拐进村落，路口连块指路碑都没有，只能凭着地图上的标记往前走。
唐凌武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地图，时不时停下来核对方向。他骑的枣红马很温顺，百里霜坐在他身后，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轻轻靠在他背上。山路颠簸，她的发丝蹭得他后颈发痒，却让他心里莫名踏实。
"武哥哥，你看那树上的鸟，羽毛是蓝的！"百里霜忽然指着头顶喊。唐凌武抬头，果然见几只蓝羽鸟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在晨光里闪着亮。"这叫靛青鸟，南州这边多，听说羽毛能做颜料。"他随口应着，其实也是昨晚在破庙的旧书里看到的。
"那等会儿休息，我让小桃去捡几根羽毛好不好？"百里霜的声音带着雀跃，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唐凌武失笑："山路滑，别让她乱跑。真想要，等到了楠溪县，去集市上买，肯定有卖的。"
队伍中间，廖文昊和闵阳并肩走着，两人都牵着马，让马歇着脚。"你说，昨夜那伙人，会不会是冲着小王爷来的？"廖文昊压低声音问。闵阳皱着眉："不好说。咱们这一路，明里暗里的眼睛不少。不过那首领功夫不算顶尖，倒像是。。。。。。"他顿了顿，"像是地方势力雇的亡命徒。"
"不管是谁，到了楠溪县得更小心。"廖文昊摸了摸腰间的双刀，"听说楠溪县虽小，却靠着龙南关，三教九流的人多着呢。"
林凯旋骑着马，手上拉着一匹马马拉着板车，他满头大汗。板车上的伤员之一是他同乡，叫柱子，此刻正哼唧着："凯旋哥，我渴。。。。。。"林凯旋从水囊里倒出些水，小心地喂他喝："忍着点，前面林子里能歇脚，到了给你弄点野果子。"柱子点点头，望着远处的山："真快啊，这就快到南福郡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队伍在一片松树林里歇脚。松针铺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小桃从包袱里掏出干粮，是昨夜剩下的麦饼，硬邦邦的。百里霜皱着眉咬了一口，忽然眼睛一亮："武哥哥，你看小桃带了糖！"小桃正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麦芽糖，晶莹剔透的。
"就知道你爱吃这个。"小桃笑着递过来，"这是临走前夫人塞给我的，说路上给你解闷。"百里霜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娘亲疼我。"又掰了半块递给唐凌武："你也吃。"
唐凌武张嘴接住，麦芽糖的甜混着麦饼的糙，竟也觉得格外香。他看着百里霜鼓着腮帮子嚼糖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百里霜连马都不会骑，没想到一路走下来，她竟也能忍着颠簸，跟着队伍风餐露宿。
"在想什么？"百里霜见他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凌武回神，握住她的手："在想，等到了临海城，带你去看海。"百里霜眼睛更亮了："海？就是书上说的，大得望不到边的那种？"
"嗯，"唐凌武点头，"比楠溪大十倍不止，浪能有小山高。"
"那我要捡贝壳！"百里霜兴奋地拍手，"还要让胡凌云给我画下来！"一旁的胡凌云正给板车换木轴，闻言笑了："小姐放心，保证画得跟真的一样。"
歇够了继续赶路，午后的太阳渐渐斜了，把人影拉得老长。官道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牵着牛的农夫，还有骑着驴的书生。唐凌武让队伍靠路边走，时不时跟路人打听楠溪县还有多远。
"快了，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能看见县城墙了。"一个挑着菜的老农笑着说，"你们是来走亲戚的？"唐凌武拱手："算是吧，听说楠溪县的廊桥有名，来看看。"老农咧嘴笑："那是！咱们楠溪的桥，石头做的，上面能遮雨，走上去稳当着呢！"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的山梁果然矮了下去，一道青灰色的城墙轮廓在夕阳里渐渐清晰。楠溪县的城墙不算高，也就两丈多，墙头上爬满了青藤，城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门口有两个守城的兵卒，穿着灰布甲，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打盹。
"到了！"百里霜从马背上首起身，指着城门欢呼。一路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声欢呼冲散了，众人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进了城门，一股混杂着饭菜香、柴火味和脂粉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街道不宽，青石板铺的路被踩得发亮，两旁的房子多是黑瓦白墙，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有的商铺门口还支着幌子，写着"酒""布""客栈"等字。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走过，冰糖壳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引得几个孩子追着跑。
"这地方真热闹。"小桃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用了，"小姐你看，那布庄的花布真好看！"百里霜也看呆了，拉着唐凌武的袖子："武哥哥，我们明天来买块布好不好？我想做件新衣裳。"
唐凌武笑着点头："好，你想要多少都买。"他转头对众人说："先找客栈落脚，我看前面那家迎客来不错，幌子挺新的。"
"迎客来"客栈确实气派，门脸是朱漆的，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戴着瓜皮帽，见他们一行人进来，立马堆起笑迎上来："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五间上房。"唐凌武说道。掌柜的眼睛扫过他们带的行李和板车，见有伤员，笑容更殷勤了："有有有！二楼东头的几间最好，窗明几净，还安静。小二，赶紧引客官上去！"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小二跑过来，接过众人的包袱："客官这边走，楼梯在这儿！"楼上的房间果然不错，铺着粗布褥子，桌子擦得锃亮，推开窗能看见后院的石榴树，结着青青的果子。
安顿好行李，众人下楼吃饭。掌柜的特意加了几个硬菜：红烧肘子、清蒸鱼、炒时蔬，还有一大盆炖鸡汤。鸡汤刚端上来，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大堂，百里霜吸了吸鼻子，眼睛都首了。
"快吃吧，都饿坏了。"唐凌武给她盛了碗汤，"小心烫。"百里霜吹了吹，小口喝着，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喝，比家里厨子做的还香。"小桃也捧着碗，吃得不亦乐乎："这鸡肯定是走地鸡，肉紧实。"
林凯旋和几个汉子更是狼吞虎咽，肘子上的肉一撕就烂，沾着酱汁，吃得满嘴流油。廖文昊一边吃，一边跟唐凌武低声说："我刚才看了，客栈门口有几个行迹可疑的人，老盯着咱们看。"唐凌武点头："我也看见了，晚上轮流守夜，别大意。"
饭后，唐凌武挨个检查房间。到了百里霜和小桃的房里，见两人正对着镜子梳头，百里霜的头发长，小桃帮她编辫子，编得歪歪扭扭的。"我来吧。"唐凌武走过去，拿起梳子，轻轻梳通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些生涩，百里霜的脸慢慢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
"武哥哥，你以前给人梳过头发吗？"小桃好奇地问。唐凌武失笑："没有，家里都是丫鬟打理。"他顿了顿，"要是梳不好，你可别笑。"百里霜摇摇头，声音细若蚊吟："不，很好。"
梳完头发，唐凌武检查了门窗，门闩是新换的，很结实，窗户也有插销。"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他叮嘱道。百里霜点点头，拉着他的袖子："武哥哥，你也早点睡，今天累坏了。"
回到自己房间，唐凌武却没立刻睡。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月光，手里着那柄长枪。白天看到的可疑人影总在脑子里转，还有昨夜逃掉的杀手首领，像根刺扎在心里。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楠溪县不过是暂时的落脚点，真正的麻烦，或许还在后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楠溪县的集市就热闹起来了。唐凌武带着百里霜、小桃、百里文和胡凌云往集市走，其他人有的守着伤员，有的去采买路上需要的东西。
集市在县城中心的空地上，用竹竿围出一片场地，里面挤满了摊位。卖烧饼的炉子里冒着白气，烧饼上的芝麻焦香扑鼻；卖粉皮的摊子前摆着大瓷盆，粉皮滑溜溜的，浸在清水里；还有卖青瓷的，碗碟杯盏摆了一地，阳光照上去，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