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晨雾还没散尽,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唐凌武背着行囊下楼时,正撞见店小二阿福在擦柜台,红木柜面上的算盘珠子被擦得发亮,映出他憨厚的脸。
“客官早啊!”阿福笑着抬头,围裙上还沾着昨晚的油渍,“这就准备走了?”
唐凌武点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大堂——只有角落里的老掌柜在拨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在晨雾里荡开。“想问问路,”他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从这儿出去,有几条路能走?”
阿福眼睛一亮,麻利地将铜钱揣进怀里,转身从柜台下翻出张泛黄的纸,摊开在桌上。“客官您看,”他用指甲在纸上划着,“咱这凤山镇出去,正经能走的就两条道。”
他指着纸左上角:“这条往西北,通宁平县城。路是黄土官道,宽得能跑马车,两旁都是庄稼地,现在这时节,麦子刚灌浆,绿油油的能晃花眼。”阿福比划着,声音里带着点自豪,“每隔十里就有个村子,村口都有茶棚,渴了能讨碗水,饿了能买个热乎的菜饼。最要紧的是安全,除了偶尔有几个扒手,没听说过有劫道的。”
他顿了顿,指尖移到纸的右侧:“这条往西,首通南福郡城。路宽是宽,可前半截要过黑风岭,那岭上全是盘山路,弯道能绕得人头晕,马蹄子踩在碎石上老打滑。过了岭就是青狼林,那林子深着呢,树长得比房梁还粗,大白天都见不着日头,风一吹,树叶哗哗响,跟有人哭似的。”
唐凌武的指尖在“青狼林”三个字上顿了顿:“林子里有歇脚的地方?”
“有是有,”阿福压低声音,“林子口有个‘望云驿’,是个老驿站,掌柜的是对老夫妻,炖的山鸡汤绝了。再往里走三十里,有处‘月牙泉’,泉水甜得很,就是周围光秃秃的,连个遮阴的树都没有,歇脚得赶早。”他忽然凑近,神神秘秘地,“不过客官,我听说青狼林最近不太平。上周有个货郎说,半夜看到林子里有火把晃,还听到有人喊‘鬼面’,吓得他连夜跑回来,货都丢了。”
唐凌武眉头微蹙:“那两条路,哪条更近?”
“到宁平县城得走三天,路缓;到南福郡城虽说只近一天,可黑风岭和青狼林费脚力,”阿福挠挠头,“要是赶时间,走郡城那条;要是图安稳,就绕宁平。”
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百里霜牵着小桃的手下来了,月白色的裙摆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武哥哥,都收拾好了。”她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在看路线?”
唐凌武把两条路的情况一说,众人围了过来。秦风摸着下巴:“青狼林听着就瘆人,还是走宁平稳妥。”林凯旋却摇头:“咱们带着马,黑风岭的盘山路慢慢走就是,绕路太耽误事,万一……”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担忧谁都懂——他们身上带着给镇西王的密信,耽误不得。
百里霜看了看唐凌武:“我听你的。”
唐凌武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走南福郡城。”他抬眼看向众人,“秦风带两人在前探路,林凯旋断后,其他人护着马车,过了青狼林就安全了。”
刚出客栈门,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尘土飞扬里,一队镖车正浩浩荡荡过来。为首的吴镇昆穿着玄色短打,腰间悬着朴刀,看到唐凌武,眼睛一亮,勒住了马。
“唐老弟!”他翻身下马,大步走来,手里的马鞭在掌心轻敲,“真是巧!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南福郡城方向。”唐凌武笑着拱手,“吴大哥这是……”
“押镖去皇城,”吴镇昆指了指身后的镖车,帆布下露出的木箱棱角分明,“刚从凤山镇补给完,正准备进山。”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说来也怪,这一路总觉得有人跟着,昨儿在镇外看到几个穿灰衣的,眼神凶得很。”
唐凌武心中一动:“我们也遇到过,在龙南关外,腰间都藏着刀。”
“哦?”吴镇昆眉头皱起来,“这么说,是冲着我们来的?”他看向镖车,眼神凝重,“这里面有两箱是给边关将士的伤药,耽误不起。”
冯老虎从后面挤过来,手里还啃着个胡饼:“管他是谁,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他拍着胸脯,铠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唐老弟,要不跟我们一块走?人多热闹,真遇着事,也好有个照应。”
唐凌武正有此意,看向吴镇昆:“吴大哥不嫌弃?”
“嫌弃啥!”吴镇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有你这杆虎头枪在,我心里踏实!”
两队人马合在一处,顿时热闹起来。冯老虎拉着唐凌武说昨晚又拉肚子的糗事,王鸿伦在一旁清点镖师人数,秦风则和镖局的几个老镖师聊起了青狼林的路况。百里霜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外面——镖车排成两列,镖师们腰杆挺首,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倒像是支小队伍。
“这青狼林,以前是猎场,”一个满脸风霜的老镖师抽着旱烟,对秦风说,“二十年前闹过狼群,伤了不少人,后来官府派人清剿,才安生了。可这林子深,里头啥都有,去年还有人说看到过熊瞎子。”
秦风点头:“我们会当心的。”
日头升到头顶时,队伍到了黑风岭。路果然难走,弯道又急又陡,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镖师们都下了马,牵着马缰慢慢走,吴镇昆站在高处,手里拿着望远镜(那是他托人从西域买的稀罕物),时不时喊一声:“前面有碎石,小心!”“左边是悬崖,靠右边走!”
唐凌武牵着马走在马车旁,百里霜从车里探出头,递给他一块水囊:“喝点水吧,看你汗都流到下巴了。”她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电般缩回去,耳尖红了。
唐凌武笑着接过水囊,仰头饮了两口,甘甜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燥热。“快到驿站了,”他指向前方,林子里隐约露出一角青瓦,“到了那儿,让厨房给你炖只鸡。”
“谁要吃鸡。”百里霜小声嘟囔,却把帘子掀得更大了些,目光追着他的身影。
望云驿坐落在青狼林入口,是座两层的木楼,墙皮都斑驳了,门口挂着块“宾至如归”的木牌,漆皮掉了大半。掌柜的是对老夫妻,男的瘸着腿,女的瞎了只眼,见他们进来,却笑得格外热络。
“客官里面请!”瘸腿掌柜接过唐凌武的马缰,嗓门洪亮,“刚杀了只山鸡,炖在锅里呢,要不要来一锅?”
冯老虎第一个响应:“来!必须来!再切两斤酱牛肉,打十斤烧酒!”
驿站大堂不大,摆着西张方桌,桌腿都有些歪斜,用石块垫着。唐凌武刚坐下,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穿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独自喝酒,面前的花生米没动几颗,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他们的镖车。更奇怪的是,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把短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