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早关了，被匪抢了三次，掌柜跑了。”老掌柜站起身，往门外看了看，暮色己浓，镇口的粥棚还亮着盏昏黄的油灯，“二位要是不嫌弃，小店后屋有两间空房，虽简陋，却干净，将就几晚？”
潘汉文愣了愣，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打量着药铺，迎面是排高高的药柜，抽屉上贴着“当归”“黄芪”“防风”的标签，字迹工整。柜台前摆着个药碾子，碾槽里还残留着点药末，空气中飘着当归的甜、黄连的苦，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安心。
“这……太打扰了。”秦墨山有些迟疑。
“不打扰。”掌柜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带着真诚，“我姓陈，叫我陈掌柜就好。这镇子冷清，难得来客人，热闹热闹也好。”他把药书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后屋走，“我这就去收拾房间，二位先坐，喝杯热茶。”
秦墨山看了潘汉文一眼，见他眼里带着赞同，便点了点头：“那多谢陈掌柜了。”
跟着陈掌柜往后屋走，穿过药柜后的窄门，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株艾草，长得郁郁葱葱，墙角堆着些晒干的草药，用麻绳捆着，整整齐齐。两间空房在院子东侧，门对着艾草，窗户上糊着新纸，透着干净。
“房间久没人住，我刚扫过，铺盖是新晒的，暖和。”陈掌柜推开房门，里面摆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虽简单，却擦得干干净净，“晚饭我让内人多做两碗，二位不嫌弃就一起吃。”
“太麻烦您了。”秦墨山感激道。
“客气啥。”陈掌柜摆摆手，“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我去看看灶上的粥，快熬好了。”
他走后，潘汉文摸了摸床板，光滑得没一点毛刺，被子上还带着阳光和艾草的味道。“师父，这陈掌柜人真好。”
秦墨山没说话，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艾草。暮色渐浓，药铺前屋的灯亮了，隐约能听见陈掌柜和他内人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像在哄孩子。他想起镇口的乞丐，想起那座亮着灯的青砖宅院，想起“活菩萨”张老爷，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安宁镇的夜来得快，很快就黑透了。药铺的灯在暮色里亮着，像颗落在沉水里的星子，安静，却带着点说不清的重量。潘汉文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前屋传来的药碾子转动声，“咕噜咕噜”，像在数着这镇上的心事。他忽然想起老乞丐说的“有口粥喝就不错了”，心里有点发堵，却又说不出是为啥。
陈掌柜抱来两床旧棉被，被角虽有补丁，却晒得蓬松，带着太阳的味：“将就睡，夜里凉，盖厚点。”
“多谢陈掌柜。”秦墨山接过棉被，“敢问这镇上的事……真如刚才那些乡亲说的，是盗匪闹的？”
陈掌柜叹了口气，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差不多。黑山寨的匪确实凶，抢粮、抢钱，上个月还烧了东头的李铁匠铺。只是……”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张乡绅施粥是真，可这粥……越来越稀了。前半年还有米，这两个月，就剩点米汤了。”
“盗匪抢过他，他还肯一首施粥？”潘汉文忍不住问。
“谁说没抢过。”陈掌柜摇头，“上个月匪刚去了他家，说是抢了两箱银锭，可转天他就照常施粥，只是那天的粥，稀得能当镜子照。”他没再多说，只道，“二位累了，歇息吧，明早我熬点粥。”
陈掌柜走后，屋里只剩油灯的光晕。秦墨山推开窗，窗外是药铺的后院，种着几畦药草，月光洒在上面，泛着淡绿的光。他回头问潘汉文：“这镇上的气，你怎么看？”
潘汉文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药香，还有股说不清的滞涩，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不流通。他想起《青囊脉经》里的“气遇善则通，遇恶则滞”，迟疑道：“气脉乱，有点涩……像是有股‘虚善’的气挡着，看着暖，其实不流通。”
秦墨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吹灭了油灯。
秦墨山坐在方桌边，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翻看着陈掌柜借给他的《京州地脉图》。图上的安宁镇被圈了个小圈，旁边写着“气脉滞，需疏”。他指尖在“滞”字上轻轻敲了敲，忽然觉得，这镇子的问题，恐怕不止盗匪那么简单。
窗外的风掠过药铺的屋檐，带着老槐树的枯味，和药铺的药香，缠缠绕绕，像这安宁镇里藏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第一缕金红透过窗棂，落在潘汉文的床脚，照见稻草堆里藏着的半片干枯的药渣——是前几日熬药剩下的柴胡，带着点微苦的香。他翻了个身，听见前屋传来碾药的“咯吱”声，陈掌柜该是起了。
“醒了就起来吧。”秦墨山己坐在桌边，槐木杖靠在桌腿，手里捏着本发黄的药书，是从陈掌柜的书架上借来的，“陈掌柜熬了小米粥，还有腌萝卜，快趁热吃。”
潘汉文一骨碌爬起来，叠好旧棉被——被角的补丁在晨光里泛着白，是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的，像朵杂色的花。他走到前屋时，陈掌柜正把一碗粥放在桌上，碗是粗瓷的，边缘磕了个小豁口，粥里浮着几粒小米，上面卧着块酱色的腌萝卜，看着朴素，却透着股暖。
“尝尝？”陈掌柜擦了擦手，长衫的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几道浅疤，“自家种的小米，有点糙，胜在干净。”
潘汉文拿起筷子，夹了口腌萝卜，咸香里带着点辣，正好下饭。秦墨山喝着粥，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药柜上，那柜子有数十个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字迹娟秀，像是女子写的。“掌柜的这药柜，打理得真细致。”
“我家那内人时贴的。”陈掌柜的眼神柔了柔，碾药的手慢了些，“她识得字，说这样抓药不容易错。”
屋里静了片刻，只有碾药的“咯吱”声还在继续。潘汉文扒拉着粥，忽然觉得嘴里的小米有点沉，像含着颗没化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