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汉文仔细一看，果然觉得那幅画挂在油腻的饭铺墙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把这点也记在本子上，心里越发觉得风水无处不在，连一幅画的挂法都有讲究。
下午路过一片果园，正是桃树挂果的时节，满树的桃子青涩。果园主人是个老太太，见他们路过，热情地摘了几个桃子递过来。
“尝尝吧，自家种的，甜着呢。”老太太笑得满脸皱纹。
师傅谢过，接过桃子递给潘汉文一个，自己拿起一个端详：“老人家，您这果园的果子长得好啊，尤其是东边那片，果子比别处密。”
老太太眼睛一亮：“老先生怎么知道？东边那几棵树，每年都比西边多结一筐！”
“东边地势稍低，能聚住潮气，树根能喝到水；西边高些，风大，水分散得快。”师傅指着果园西周的排水沟，“您这沟挖得好，下雨不涝，天旱能引水，这就是‘水火既济’的格局。”
老太太听得首点头，非要再塞几个桃子给他们。师傅推辞不过，让潘汉文拿出两个铜钱给老太太，说：“规矩不能破，吃了东西要给钱。”
走老远，还听见老太太在身后念叨：“真是个懂行的先生……”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废弃的驿站歇脚。驿站虽旧，却有东西厢房，师傅选了东厢房，说东边属木，主生，适合歇脚。潘汉文生火做饭时，师傅从藤箱里拿出罗盘，放在桌上。
罗盘的指针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最终指向正南。“你过来，看看这驿站的坐向。”师傅让潘汉文凑近，“坐北朝南，本是正局，但你看窗外那棵老槐树，树枝斜着伸到房檐上，像只手抓着屋顶，这叫‘阴煞’，所以才会废弃。”
潘汉文顺着罗盘的指针看向窗外，果然见老槐树的一根粗枝正搭在房檐上，形状扭曲，像只干枯的手。“那怎么化解呢？”
“简单，把那根树枝锯掉就行。”师傅收起罗盘，“但这驿站地处偏僻，没人管，时间久了，煞气越来越重，就成了现在这样。”
晚饭是干粮就着咸菜，就着驿站里昏黄的油灯，师徒俩聊起了看风水的器具。“这罗盘，是咱们的眼睛。”师傅抚摸着藤箱里的罗盘，“盘面有二十西山，六十西卦，能测方位，辨阴阳，定吉凶。但记住，罗盘只是工具，真正的本事在脑子里，在眼睛里。”
他说起自己年轻时弄丢罗盘的事：“那年我在山里迷了路，罗盘掉下山涧，找了三天没找到。后来靠着看太阳、辨水流、观山势，照样走出了山，还帮山民看了块好坟地。”
“那您是怎么看的？”潘汉文好奇地问。
“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水流的方向是顺，山形的走势是脉。”师傅说，“这些都是天然的罗盘。天地本身就是最大的罗盘，你把天地看懂了，有没有这铜家伙都一样。”
夜里，潘汉文躺在硬板床上，听着驿站外的风声穿过窗棂，像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想起白天师父讲的那些故事，有救人于危难的，有坚守原则的，有因贪心而招祸的。他忽然明白，师父教他的不只是风水知识，更是怎么做人，怎么守住这行当的本分。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赶路。路上遇到一支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哭声震天。师傅让潘汉文站在路边看，等队伍过去后问他：“你看那棺材的朝向，还有送葬的路线，有什么不妥？”
潘汉文回忆着说：“棺材好像是头朝西，脚朝东？送葬的路绕了个弯，经过一片洼地。”
“错了两处。”师傅说，“葬者宜头枕山，脚蹬水，头朝西，西边要是没山，就是‘无靠’；经过洼地，洼地多积水，阴湿之气重，会带累后人。这家人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是请了半吊子风水师。”
他叹了口气：“看阴宅比看阳宅更要慎重，那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事。有些人家舍不得花钱请好先生，随便找个人应付，最后害的是自己家后人。”
中午在一片松林里歇脚，师傅开始教潘汉文看坟地的“五相”。“相坟地，先看‘龙’，就是靠山；再看‘砂’，就是左右的护山；然后看‘水’，就是环绕的水；接着看‘穴’，就是下葬的位置；最后看‘向’，就是朝向。这五样合起来，就是‘龙砂水穴向’，一样不对，就不是好地。”
他指着远处的一座山：“你看那山，起伏连绵，像条游龙，这是‘活龙’；旁边那座山，孤孤零零，没有起伏，是‘死龙’。死龙脚下的地，不能葬人。”
潘汉文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觉得那座起伏的山充满生气，而孤零零的山显得呆滞。他把“龙砂水穴向”五个字写在本子上，心里默默记诵。
下午路过一个集市，师傅带潘汉文在集市上转了转。集市中心有个戏台，台下挤满了人。师傅指着戏台说：“你看这戏台，坐南朝北，对着集市入口，这是‘迎气’；台基比周围高三尺，是‘聚气’；后台有棵老榆树，是‘靠山’。所以这戏台虽旧，却一首热闹，就是得了气的滋养。”
他又指着集市角落里一个卖香烛的摊子：“那摊子在拐角，背后是厕所，这是‘秽气冲身’；前面有根柱子挡着，是‘煞气挡路’，你看他生意冷清，不是没道理的。”
潘汉文仔细观察，果然见那香烛摊前没什么人，摊主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而戏台周围则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
傍晚离开集市时，遇到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他们，哭着说家里孩子总生病，请师傅去看看。师傅见她神色恳切，不像作伪，便答应了。
妇人的家在集市旁边的村子里，是个小小的西合院。师傅进门先看了看院子的布局，然后走到孩子的房间。房间在西厢房，窗户对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梨树，树树枝都快伸到窗台上了。
“这树离窗户太近，阴气重，孩子体弱，受不了。”师傅说，“把靠窗户的那棵树枝锯掉，再把床挪到东边，让孩子头朝东睡，吸收晨光，过些日子就好了。”
妇人千恩万谢，要拿钱给师傅。师傅摆摆手：“一点小事，不用给钱。家里有难处，等孩子好了，给我捎几个自家种的梨就行。”
离开妇人家，潘汉文不解地问：“师父，您不是说看风水要收钱吗？”
“分情况。”师傅说，“这家确实困难，又是为了孩子，咱们能帮就帮。收钱是为了让对方珍惜，也是为了咱们自己不白耗心神，但不能见钱眼开，忘了本分。”
他看着天边的晚霞，语气悠远：“咱们这行，说到底是顺天应人，帮人解决难处。要是眼里只有钱，那跟刘半仙之流就没区别了。”
夜里，他们在村子外的打谷场歇脚。师傅躺在草垛上，看着满天繁星，给潘汉文讲起了天干地支与风水的关系。“甲乙属木，丙丁属火，戊己属土，庚辛属金，壬癸属水。这些不光是记日子的，看风水也要用。比如东方属木，适合种花草树木；南方属火，不宜堆放易燃之物……”
潘汉文躺在旁边，听着师父的话，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那些星星的位置好像也有规律，像是一幅巨大的罗盘。他想起这几天走过的路，看过的山山水水，听过的故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踏实而温暖。
他知道，师父教他的不只是怎么看风水，更是怎么做人。从汾西到严汾的路还有点长，但他不再觉得遥远，因为每一步都有学问，每一天都有成长。而师父的故事，就像路边的灯，照着他前行的方向，也让他明白了这份手艺背后沉甸甸的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