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寨主独眼龙立刻往前一步，单膝跪地，黑布下的独眼不敢抬：“寨主。”
“张老爷的话，都记牢了？”王寨主的目光扫过人群，盗匪们个个把头埋得更低，“王大户家的棉花要整担的，银锭得是官铸的，少一个子儿，你这只眼也别想要了。”
独眼龙额头冒汗，连忙应道：“记牢了！
副寨主是个独眼龙，左眼罩着块黑布，右眼凶得像头饿狼。他手里拎着柄开山斧，斧刃在火把下闪着寒光，唾沫星子随着吼声溅在身前的雪地上：“弟兄们！都给老子精神点！”他的嗓门比崖下的风还粗，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今夜这趟活，是年前最后一票！整个安宁镇的棉花、银锭，还有他们新娶的小媳妇，都给老子搬回来！”
盗匪们顿时炸了锅，举着刀枪欢呼起来。有个瘦猴似的汉子晃着手里的铁叉，尖声喊：“副寨主放心！保证连他炕席都给掀了！”旁边个络腮胡接话：“掀啥炕席？先抢银锭！老子要去县城买两坛好酒，再找个窑姐儿暖被窝！”
哄笑声浪差点掀翻寨顶。独眼龙把斧子往地上一顿，“咚”地砸出个小坑：“少他妈废话！张老爷说了，今夜的货，他分三成，剩下的全归咱们！只要办得漂亮，明年开春，每人再添把新刀！”他猛地扬起斧子，斧刃劈开夜风，“兄弟们，能不能让老子过个肥年？”
“能！”三十多个嗓子吼在一起，震得崖壁嗡嗡响，惊飞了崖边栖息的夜鸟。它们扑棱棱掠过火把，翅膀带起的风，吹得火光猛地一窜，照得盗匪们脸上的刀疤、冻疮都泛着凶光。
“出发！”独眼龙一声令下，盗匪们像群出笼的野兽，簇拥着他往寨外的山道涌去。刀枪在火把下划出冷光，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像牙齿在啃骨头，顺着风飘向潘汉文藏身的树丛。
潘汉文没敢多待。他瞅准盗匪们转过山道拐角的瞬间，足尖在松枝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片枯叶般掠起。铁扇在袖中带起股劲风，扫开挡路的荆棘，他的身影在树影间翻飞，衣袂擦过松针，只留下“簌簌”轻响，比夜鸟的翅膀还快。
“师父！”盏茶功夫，他己扑到镇西老林子的伏击圈，秦墨山正蹲在老槐树下，槐木杖斜靠在树根上，杖头的“镇”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秦墨山抬头，白发上沾着的雪沫子簌簌落下：“动了？”
“动了！西十多人，独眼龙带队，说要抢整个安宁镇的棉花、银锭，还提了张乡绅！”潘汉文喘着气，指尖指着盗匪来的方向，“估摸着两刻钟内就肯定到了！”
秦墨山拿起槐木杖，往老槐树的树干上轻轻敲了三下。“笃、笃、笃”，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林子里的风声，清晰地传向两侧的埋伏点。
片刻后，左侧土坡传来声极轻的回应——是张捕头用刀鞘敲了敲岩石，“咚”的一声闷响。右侧沟壑也传来回应，李捕头的铁尺轻磕地面，“嗒”地清脆。
“都准备好了。”秦墨山站起身，杖尖在地上划出条线，“他们进了这条道，就别想出去。”
潘汉文往两侧瞥了眼，雪地里的衙役们像石雕般伏着，手里的刀枪被雪盖住，只露出点点寒光。风从林深处钻出来，卷着他们的呼吸，凝成白汽，又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而此时的张府，正暖得像个蒸笼。
张乡绅瘫在铺着狐裘的太师椅上，油腻的手指把玩着枚玉扳指，扳指上的油脂在烛火下泛着光。他的绸缎马褂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上面的金线牡丹被撑得变了形。
管家垂手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个黄铜暖炉，声音带着谄媚：“老爷，按往年的规矩，子时一到，黑山寨的人就该过了老林子，往安宁镇来了。”他瞥了眼墙上的时辰钟，时针正往“子”字挪，“独眼龙办事利落，天亮前准能把东西送回来。”
张乡绅“嘿嘿”笑起来，一口黄黑的牙齿在烛火下闪着光，哪还有半分施粥时的慈和。他从桌上抓起块蜜饯，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利落？是贪！”他啐了口，蜜饯核精准地落在痰盂里，“要不是看在他能替老子除掉李铁匠那犟种，早让王寨主换个人了。”
管家连忙附和：“老爷说得是。这次抢了王大户的棉花，卖到县城的布庄，至少能赚五十两，够老爷再添两匹新绸缎了。”
“绸缎算什么。”张乡绅摸了摸肚皮，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等过了年，让独眼龙再‘光顾’几家富户，凑够了银子，老子就去县城买个官做，到时候……”他的话没说完，却笑得更得意，唾沫星子溅在狐裘上，像撒了把芝麻。
他没看见，窗外的月光里，正掠过两个黑影——是往县城报信的陈掌柜带的伙计，他们抄近路绕过张府，怀里揣着那几页账页残片，脚步声在雪地里压得极低，却像在为这暖阁里的美梦，敲响了丧钟。
秦墨山的槐木杖轻轻顿在地上，杖头的铁箍与冻土碰撞，发出“嗡”的轻颤。潘汉文握紧铁扇，扇穗垂在膝前，纹丝不动。两侧的雪地里，衙役们的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刀鞘上的铜环，偶尔被心跳震得“叮”地一响。
远处的山道上，传来盗匪们的呼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快点！镇上那家的酒，老子要先喝三碗！”
“那小媳妇要是长得俊，先给副寨主留着！”
“闭嘴！抢了东西赶紧走，别让张老爷等急了！”
火把的光，己刺破林口的黑暗，像条扭动的火蛇，正往这瓮中钻来。
秦墨山抬起头，望向张府的方向，嘴角勾起抹冷冽的弧度。
今夜，不止是盗匪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