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炉里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玄尘道长重新拿起火钳，慢悠悠地继续拨弄炭火，像是随口聊天一样说道：“《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有云：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度人先度心，度心先明执。执念不消，怨戾难平，强灭之，如斩水纹，后患无穷。”
他抬起眼皮，瞥了戴灵均一眼：“你这次，做得不算聪明，险得很，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戴灵均心里一沉。
但老道话锋一转，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意味：“但……做得对。”
“啊？”
戴灵均一时没反应过来。
“知其冤而悯其苦，明其恶而导其善，虽力有未逮，然心向正道。这比单纯用雷法符箓轰它个魂飞魄散，难得多，也……好得多。”
玄尘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像是小锤子敲在戴灵均心上。
“灭，是断因果，看似干净，实则刚猛易折，且易沾戾气，于修行无益。度，是化因果，虽耗时费力，甚至可能反复，但一旦功成，便是功德，于心性修为乃是淬炼。”
他放下火钳，看着戴灵均：“你这次神魂震荡，炁海亏空，伤得不轻。但老头子我瞧着，你眼神里那点躁气，反倒比之前少了些。经此一遭，你这心性，算是磨出来一点样子了。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得试着绕一下，找那一线生机。”
戴灵均愣愣地听着，心里头像是有一股暖流涌过，冲得他鼻子都有点发酸。
师父这算是……认可他了？
“不过……”
玄尘语气又严肃起来。
“度化之法，非是妇人之仁。需根基稳固，神魂强大，方能不被怨戾反噬。你这次是运气好，撞上那怨灵执念有解，又恰有寒玉镇盒和残阵助力。下次若再遇凶戾无智、只知杀戮的邪祟，该灭则灭，不可犹豫，否则必遭其害！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
戴灵均赶紧点头，心里那点小得意立刻被压了下去。
师父说得对，这次真是险中又险，差点就玩脱了。
“嗯。”
玄尘似乎满意了，重新闭上眼，像是要打盹。
“牛家那档子事，曹家那点心思，暂且搁下。天大的事，也没养好身子要紧。炁海空了，就好好练回来。神魂伤了，就静心养回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等你啥时候能把《清净经》念得神魂稳固，雷打不动，再去琢磨别的。”
“是，师父。”戴灵均恭恭敬敬地应道。
他知道，师父这是让他稳扎稳打，别急着报仇别急着刨根问底。
力量不够，知道得再多也是白搭。
他看着师父闭目养神的侧脸，夕阳的余晖给老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心里那股因为牛家、曹家而生的烦躁和压抑，不知不觉平复了许多。
是啊，先养伤，先变强。
他站起身，轻轻拿起那个空药碗。
“师父，我再去熬点药。”
“嗯。”
老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答应了。
戴灵均端着碗往后院厨房走，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
身后，玄尘道长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着徒弟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闭上，像是睡着了。
院子里，药香混着松香，慢慢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