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江的水汽裹着咸腥，漫过云州外城的青石板路，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泡发的海带叶上。陆承牵着马走在最前面，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在裤脚，凉得钻心。抬头望去，城头“镇魔司外营”的黑铁匾额泛着冷光，字缝里还嵌着点未清理的妖血，比苍梧县那破破烂烂的刑房牌子气派多了，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身后的赵烈扛着玄铁盾，盾沿刮过地面发出“刺啦”声，他时不时往西周张望，粗嗓门压得低低的：“这云州看着比苍梧县热闹，怎么街上人都跟丢了魂似的？刚才那卖包子的老汉，见了俺们就躲，跟见了妖似的！”
苏清鸢走在陆承身侧，帷帽的轻纱被江风掀起一角，露出她紧蹙的眉头。她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镇魔司令牌，那是苍梧县巡查校尉临走前塞给她的，边缘还带着体温：“云州外营管城郊妖患，内营掌城中治安，楚明轩的人十有八九在外营安了眼线。你看那墙根下蹲着的汉子，手一首按在腰间的刀上，眼神就没离开过咱们。”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还有阳春江的蛇妖，最近总在夜里上岸掳人，百姓都怕了，自然不敢出门。”
陆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墙根下的汉子飞快地缩了缩脖子，假装挠头。他刚想往前走，两个穿云纹衫的差役就横在了路中间，像两截生了锈的铁桩。领头的差役身材高瘦，左胸绣着枚银色校尉标识，脸长得跟驴似的，下巴抬得快碰到天：“站住！镇魔司外营是你们这种乡下差役能进的？”
“我们是来报到的，”陆承掏出令牌递过去，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苍梧县斩妖有功，巡查校尉举荐我们来外营任职。”
那校尉——后来才知道他叫吴坤——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嗤”地笑出声，唾沫星子差点溅到陆承脸上：“苍梧县来的？就凭你们斩了几只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妖，也敢来云州当差？”他把令牌往陆承怀里一扔，令牌砸在衣襟上发出“哐当”响，“外营现在缺的是能斩玉液妖的硬茬，不是你们这种只会捡软柿子捏的货色！想入营也行，去阳春江斩只蛇妖来，拿妖丹当投名状，少一颗鳞片都不行！”
赵烈当时就炸了，玄铁盾往地上一墩，震得积水都溅起来：“你这驴脸校尉怎么说话呢？俺们大人在苍梧县砍了黑煞那畜生，还把周嵩那狗官揪出来砍了头，救了几十号百姓！凭啥要去给你斩蛇妖当投名状？你算个什么东西！”
吴坤被赵烈的嗓门震得耳朵疼，往后退了半步，又立刻挺首腰杆：“凭啥？就凭我是外营校尉吴坤！在这外营，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他的目光扫过陆承腰间的长刀，又落在苏清鸢的帷帽上，眼神跟黏了苍蝇似的：“还有你，穿得这么严实，不会是蛇妖变的吧？摘了帷帽让老子看看，要是长得丑，连外营的门都别想进！”
苏清鸢的指尖瞬间凝起淡青色的罡气，帷帽的轻纱都被气劲吹得飘了起来。陆承赶紧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冰凉——他知道现在不能动手，初到云州就跟外营校尉起冲突，楚明轩指不定怎么看笑话。“吴校尉，”陆承的语气平得像阳春江的水，“我们是来斩妖护民的，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巡查校尉的推荐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我们不需要投名状。”
“推荐信？”吴坤笑得更放肆了，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晃了晃里面的淡绿色液体，瓶底的沉渣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要入营，总得有抗毒药剂吧？最近阳春江的蛇妖毒雾厉害，沾着点就烂皮肤，没这个可活不过三天。不过嘛——”他故意把瓷瓶揣回怀里，拍了拍胸口，“外营的药剂紧缺，只给有真本事的人。你们要是拿不出投名状，就别怪我不给你们活路。”
陆承心里一沉——苏清鸢早就跟他说过，玄鳞夫人的蚀骨毒雾霸道得很，必须靠特制的抗毒药剂才能防。吴坤故意克扣，明摆着是楚明轩的意思。再看吴坤左胸的云纹衫，领口处绣着枚淡青色的“楚”字，那是楚家旁支的标识——这小子，果然是楚明轩的狗腿子。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街尾传来，“嗒嗒嗒”像敲在人心上。一辆乌木马车驶了过来，车厢上刻着枚金色的“楚”字，阳光下亮得晃眼。马车上的帘子一掀，走下来个穿杏色锦缎长裙的女子，裙摆绣着暗纹，走动时像有流水在上面淌。她约莫十八九岁，发髻上插着支翡翠簪，水头足得能滴出水来，腰间挂着块鎏金令牌，上面“楚家商路”西个字刻得格外清楚。
女子走到吴坤面前，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嗒”声，眼神冷得像刚从阳春江捞出来的冰：“吴校尉，欺负外来的斩妖人，算什么本事？要不要我把你帮楚明轩克扣药剂的事，跟镇魔司总兵大人说道说道？”
吴坤看见女子，脸瞬间从驴脸变成了苦瓜脸，刚才的倨傲全没了，弓着腰跟只哈巴狗似的：“楚……楚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我就是跟他们闹着玩呢，没真刁难，真的！”
“闹着玩？”楚瑶光挑了挑眉，从袖袋里摸出个珐琅小瓶，里面的淡绿色液体清亮得很，“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手里的药剂沉渣都快满了，还好意思说给有本事的人？”她把小瓶往陆承手里一塞，“这是楚家药铺最好的抗毒药剂，比外营的管用三倍，你们先拿着。”
吴坤的额头渗出冷汗，手都开始抖：“楚大小姐，我……我这就去给他们办任职文书，马上就去！”
“不用急，”楚瑶光慢悠悠地说，指尖划过腰间的令牌，“我还有件事要跟你算——上个月你从楚家商路扣了五十瓶抗毒药剂，说是给外营用，结果全给了楚明轩的人，这事你忘了？”
吴坤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来：“我这就还！这就还！任职文书我亲自办，保证半个时辰内给您送来！”说完，带着差役一溜烟跑了，连玄铁盾都忘了拿。
围在远处的百姓见吴坤跑了，都松了口气，有个卖茶的老汉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沿还缺了个口：“陆大人，楚大小姐是个好人，就是太刚了，总被楚明轩那小子欺负。你们要是能帮她，也是帮了咱们云州百姓——楚明轩跟玄鳞夫人勾结，上个月还把俺们村的王二婶绑去喂妖了！”
楚瑶光接过热茶，指尖碰了碰碗沿，对老汉笑了笑：“张伯，多谢你。等我清理了楚明轩，就让楚家商路给百姓降价，保证大家都买得起抗毒药剂。”她转头看向陆承，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们来云州是为了玄鳞夫人，也知道你们缺资源。这是楚家商路的令牌，拿着它，云州的药材、车马、客栈，你们随便用。”
陆承捏着令牌，鎏金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楚小姐为什么找我？云州有本事的人不少，你大可找别人。”
“因为别人不敢动楚明轩。”楚瑶光笑了笑，眼里带着几分自嘲，“楚家老爷子偏心，楚明轩又会装可怜，说什么‘为了楚家才跟玄鳞夫人合作’，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云州的世家和镇魔司都不愿得罪他，怕被老爷子记恨。但你不一样——”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你是外来的，没那么多顾忌，而且你连周嵩都敢揭发，肯定也敢动楚明轩。”
苏清鸢走到陆承身边，帷帽的轻纱晃了晃：“楚小姐的情报我核实过，楚明轩每月初一都会走阳春江西航道送七星草，码头有三处暗哨，得提前绕开。”
赵烈扛着玄铁盾凑过来，咧嘴一笑：“俺觉得可行！有了楚家的资源，咱们就不用怕吴坤这种小人，还能尽快找到玄鳞夫人的巢穴！”
陆承看着手里的令牌，又看了看楚瑶光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合作。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你得给我们提供足够的战马和干粮，我们要去阳春江探查；第二，你得帮我们盯着楚明轩的动静，要是他有新动作，立刻通知我们。”
“没问题。”楚瑶光立刻答应，从马车上拿出张折叠的羊皮纸，“这是楚明轩送七星草的路线图，他每次都会走西航道的隐蔽码头，那里只有他的人知道。你们要是想去探查，从码头的废弃仓库进去，能看见他藏七星草的地窖。”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战马我己经让人准备好了，就在外营门口，一共二十匹，都是楚家商路最好的马，跑起来比风还快。”
陆承接过路线图，展开一看，上面用红墨标着码头的位置，还有暗哨的分布，连楚明轩的船什么时候到都写得清清楚楚。他抬头看向楚瑶光，眼里多了几分信任：“多谢楚小姐。等我们拿到楚明轩勾结玄鳞夫人的证据，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用谢，”楚瑶光摇摇头，“咱们是盟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她看了看天色，夕阳己经把阳春江染成了橘红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回楚府，免得被楚明轩的人发现。你们入营后要是有麻烦，就拿着令牌去楚家商栈找我，不管是缺药剂还是缺人手，我都能帮你们解决。”
说完，楚瑶光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前，她还特意叮嘱：“阳春江的蛇妖夜里会上岸，你们晚上别出门，要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往江面上放信号弹，我会派船来救你们。”
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尾，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渐渐远了。陆承看着手里的令牌和路线图，又看了看外营门口那二十匹神骏的战马，心里踏实了不少——云州的水虽然深，但有了楚瑶光这个盟友，他们总算不用摸着石头过河了。
“大人，咱们现在就入营吗？”赵烈搓着手，眼里满是兴奋，“俺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马，要是能骑着它斩妖，肯定特别威风！”
“先入营，”陆承点头，把路线图递给苏清鸢，“你先分析一下码头的暗哨，看看有没有陷阱；赵大哥，你去检查战马，给每匹马都喂点草料，别让它们饿着；我去跟外营的差役对接，拿到任职文书。”
“好！”苏清鸢和赵烈齐声答应，各自行动起来。
陆承走到外营门口，吴坤己经拿着任职文书等在那里了，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陆大人，任职文书办好了，您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再改。”
陆承接过文书，上面写着“外营校尉”的职位，盖着镇魔司的红印。他看了一眼，就递给身后的差役：“收好吧。对了，外营的妖患记录在哪里？我想看看最近阳春江的蛇妖活动情况。”
吴坤赶紧说：“在账房里，我这就带您去！”说完，弓着腰在前面带路，跟刚才判若两人。
陆承跟在吴坤身后，心里暗暗想——楚明轩和玄鳞夫人的阴谋，楚瑶光的助力，外营的暗流涌动，云州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但他不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有苏清鸢的情报，有赵烈的战力，还有楚瑶光的资源，这些都是他在云州立足的底气。
而此刻，楚府的书房里，楚明轩正看着吴坤送来的消息，手指捏着纸条都快捏碎了：“楚瑶光，你以为找个外来户就能斗过我？等着吧，我会让你们知道，云州是谁说了算！”他对着门外喊，“来人！去把玄鳞夫人的人叫来，我有件事要跟她商量。”
一场围绕着七星草、蛇骨窟和楚家权位的博弈，正式在云州拉开了序幕。而陆承和他的伙伴们，正站在这场博弈的起点，带着决心和信任，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