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是带着牙齿的。
它裹着苍梧山深处的湿冷，卷过县城里破败的街道，从陆承这屋的窗纸破洞里钻进来时，像无数根淬了冰的细针，扎得他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带着股铁锈般的凉意。陆承猛地睁开眼，首先撞进视野的是发黑的房梁——梁木上裂着几道深缝，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胸口那件灰色差役服上。
这衣服是真的破。布料粗糙得像砂纸，边角磨得发白，胸口用靛蓝线绣的“苍梧县刑房”五个字，早被血渍和油污浸成了淡褐色，像是一道洗不掉的罪印。他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键盘键帽，而是冷硬的土炕，炕面上裂着蛛网般的缝隙，铺着的稻草早发霉发黑，凑近闻能嗅到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淡淡血腥的气息。
“咳……咳咳！”
喉咙里像是卡了半截生锈的铁丝，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后脑勺的钝痛，那痛感不是短暂的刺痛，而是沉甸甸的、带着麻木的疼——像是被人用闷棍反复碾过，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跳，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腰却传来一阵钻心的抽搐，像是有根冰锥狠狠扎进了骨缝里，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差役服。
首到这时，陆承才真正意识到不对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
这双手的指关节肿得变形，指腹上布满了老茧，边缘还带着未愈合的细小伤口，虎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结着黑痂，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混着点暗红的血迹——那是常年握刀、绑人才会有的手，是一双沾过血的手。而他原本的手，就算因为常年敲键盘有薄茧，也绝没有这般粗糙，更不会带着这样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妈的，穿越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就像决堤的洪水，猛地撞进脑海。画面混乱得让他太阳穴更疼：昏暗的刑房、哭泣的百姓、县丞周嵩肥腻的脸、还有一只丈高的黑毛犬妖，一口就叼走了半大的孩子……这些记忆的主人也叫陆承，是苍梧县刑房的一名差役，却是个街坊邻里提起来就会啐唾沫的“恶差”。
三个月前，苍梧山来了一只叫“黑煞”的犬妖。那妖物丈高的身躯裹着钢针似的黑毛，一口能吞下半个人，短短半个月就叼走了十几个百姓。县丞周嵩怕得躲在县衙里不敢露头，竟想出了“供奉”的馊主意——逼着原主每月给黑煞送三名百姓，美其名曰“安抚妖心，保苍梧县太平”。
原主是个软骨头。他怕周嵩的权势，更怕黑煞的獠牙，只能捏着鼻子帮周嵩抓流民、绑百姓，像送牲口一样往黑煞的巢穴里送。可就在昨天，他看着被绑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喊着“娘救我”，终究是良心未泯，趁着夜色偷偷把人放跑了。结果被周嵩的手下抓了个正着，一顿乱棍打得他断了两根肋骨，像扔垃圾一样扔回了这破屋，美其名曰“让他反省”，实则是想让他自生自灭——毕竟，一个不听话的“喂妖工具”，没什么留着的必要。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黑煞因为没收到“供奉”，己经撞破过一次房门。若不是原主拼着最后一口气，连滚带爬躲在这冷硬的土炕底下装死，恐怕现在这具身体早就成了犬妖的点心，连给他魂穿的机会都没有。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炸在院外，整间破屋都跟着剧烈晃了晃，窗纸被震得“哗啦”作响，像是下一秒就要碎成渣。紧接着，一道低沉得像破锣敲在生锈铁桶上的嘶吼传了进来，震得陆承的耳膜发疼，连胸腔都跟着发颤：“陆承！你给老子滚出来！本妖要的人呢？再躲着不出来，老子拆了你这破屋，把你嚼碎了当下酒菜！”
陆承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手指刚触到冰凉的破窗纸，就被外面的景象攥紧了呼吸——
院中央站着的，正是记忆里那只叫“黑煞”的犬妖。它比记忆里更吓人，丈高的身躯几乎顶到了院墙上的歪脖子槐树，浑身黑毛倒竖得像钢针，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它的左腰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约莫半尺长，边缘还泛着暗红的血痂，显然是旧伤未愈。一双猩红的眼睛像两团鬼火，死死盯着陆承的房门，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带着腥气的白汽，蒲扇大的爪子踩在冻硬的泥地上，每一下都陷出一个深坑，坑边还凝着细碎的冰碴。
院外围着十几个百姓，大多是老人和孩子，缩在墙角的影子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们手里攥着锄头、菜刀，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只有几道愤怒又恐惧的目光，透过寒风飘进陆承的眼里。有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老太太，大概是想起了被叼走的家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丧良心的东西！帮着妖魔害自己人，黑煞要是吃了他，也是活该！”
“就是！我家隔壁的王婶，上上个月就是被他绑去喂妖的！这孽种死不足惜！”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跟着骂，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那小侄女才五岁，昨天差点被他绑走，要不是他良心发现放了人，现在……现在早就没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陆承的耳朵里。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一句“我不是原主”，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原主的恶名像这破屋的霉味，早己浸透了这具身体，浸透了苍梧县百姓的认知，他就算说破嘴，也没人会信一个“恶差”的话。
可他不想死。
他才刚从996的猝死边缘逃出来，才刚摆脱每天加班到凌晨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好好呼吸一口不用赶项目的空气，怎么能死在这么一个陌生的乱世，死在一只犬妖的爪子下？
“轰隆！”
又一声巨响传来，破旧的木门被黑煞的爪子拍得裂开了一道缝，木屑飞溅到陆承的脚边，带着股刺骨的冷意。门板上的铁环“哐当”作响，像是在倒计时，提醒着他：再不想办法，这扇门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陆承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几乎要被恐惧淹没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没有任何感情，却在呼啸的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濒临危险，符合“寿元系统”激活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