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当霍森大婶伸出手来要端走托盘时,奥莉娜也伸出了双手,轻轻握住了霍森大婶的右手,有些笨拙地去亲吻她的手背:“我发誓,就算把我捆在柴堆上烧死,我的信仰也不会动摇。”
再后来,霍森大婶就不止在送餐、擦洗身体、打扫房间,以及更换床上用品时,才来了。她一早就来了,带着画册和练习本——教奥莉娜和汤姆写字。
姐弟俩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奥莉娜无条件地听从,过去总是楼上楼下到处玩耍的汤姆,则听姐姐的话。
当奥莉娜学会二十个单词的时候,她得到了一块糖(麦芽糖),她那一天都紧紧闭着嘴,不想说话。
“好吧,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我相信你已经会念这个单词了。”当坐在床边的霍森大婶这么说的时候,奥莉娜扑了过去,抱住她的胳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摇晃了两下。做完这个动作后,她自己愣住了,就在她怔愣的时候,霍森大婶摸了摸她的脸颊,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妈妈……
真正母亲的面容早已经模糊在了时间里,即使奥莉娜努力去回忆,最终浮现出来的也只是一地的鲜血,甚至鲜血都是非正常的黑色,就像噩梦里的那样。
奥莉娜把霍森大婶当成了母亲。
她躺在床上,这个想法让她感觉高兴却又害羞——她第一次出卖身体的时候都没害羞过,这种感觉可真神奇。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开始不自觉地多想。
有了妈妈就得有爸爸吧?爸爸是谁呢?她想到了“先生”,那位大恶魔。
因为敬畏,她不敢主动询问,于是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毕竟,光明是没有名字,有些教会称呼祂为太阳,可连她这种小人物也听过光明神教的教士在黑区的宣讲,太阳这种称呼是异端,光明就是光明本身,祂无处不在,没有名字。那恶魔应该也只是恶魔,可能是“黑暗”?同样无处不在。
奥莉娜又转了个身,这次平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睁开眼,能看见的也只是一片黑暗。汤姆从一周前开始就没有和她住在一块儿了,他在二楼和其他几个男孩共住一个房间。
她小时候曾经十分恐惧黑暗,总担心角落里会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冲出来,长大些依然恐惧黑暗,她知道黑暗中怪物出不来,但人会。因为那时候的她还从未见过怪物,却已经见多了伤害同类的人。
现在,她又知道了,黑暗中还是有“东西”的。
“您在那儿吗?”黑暗寂静无声,奥莉娜用被子捂着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咳咳!”她咳嗽两声,吞掉自己的笑意,摆出睡前祷告的姿势,“感谢您的赐予和庇护,先生。愿您的黑暗永传世间。”
然后她睡着了,梦境中,她房间内的黑暗化成了巨大的怪物,就如教士们宣扬的那些怪物的聚合体,虽然是人类的躯干却长满了野兽的皮毛,狼的四肢,丑陋扭曲的脑袋,凸出的眼睛和长长的獠牙。
可奥莉娜一点都不害怕,她叫着“爸爸!”冲进了那个怪物的怀抱里。
在生产的一个月后,奥莉娜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她正在收拾东西,汤姆已经提着一个袋子站在了一边。明明一个月前,他们来的时候,除了奥莉娜的大肚子,一无所有,可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行李,虽然只是几套衣物,但这是从出生到现在,两个人最阔绰的时候。
奥莉娜看得出来,汤姆有些恐惧,他不想离开这儿。
“你可以去孤儿院,汤姆。”奥莉娜说,霍森大婶和她商量过,汤姆的年龄,是可以进鱼尾区的孤儿院的。曾经把初生的女儿送进孤儿院是一种彻底的不问生死的抛弃,现在把汤姆送进孤儿院,却是因为信任。
“我害怕,奥莉娜。”
“害怕什么?进了孤儿院你就死吗?”
“……”
“你难道不是已经死了吗,亲爱的?”奥莉娜迷糊了几秒,因为这不是她的说话方式,这是……妈妈,是霍桑夫人的,于是她笑了起来,摸了摸汤姆的脸颊,也是霍桑夫人抚摸她脸颊的方式——霍桑夫人的手和她的手都一样,骨节畸形,粗糙丑陋。她还有四根手指的指甲到现在都没长出来,这是小时候和亲生母亲常年在洗衣房劳作的结果。
就算她的脸皮也同样不光滑,被这样的手抚摸,依然是有些疼的,但她很喜欢被霍桑夫人摸脸颊。被死这个词吓了一跳的汤姆,也很喜欢这样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