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话用来形容他和盛望舒那纠缠着真情、责任与无奈的关系,或许还算贴切,若是用来形容我们二人,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即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皇后,成了他枕边最亲近的人,我们之间,也不曾有过一丝寻常夫妻的情分。
如今,不过是更高级、更紧密、捆绑得更深的互相利用罢了。
他需要我这个清醒的皇后来稳定后方,我需要他赋予的至高名分和权力,来实现我掌控自身命运的野心。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缓缓起身,在他面前深深跪下,垂首,声音恭敬而疏离,清晰地响在寂静的殿内:“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翌日,封后大典。
天色尚未破晓,我便被沉香和一众精心挑选的宫人唤起,沐浴、熏香、更衣。
更衣是最繁复的,一层层,由里到外,如同一种将无尽的责任牢牢加诸于身的仪式。当凤冠被沉香小心翼翼地戴在我头上时,我清晰地感觉到脖颈承受的压力。
我已经被彻底束缚在这荣耀之中了。
庄严肃穆的礼乐声响彻宫阙,我一步步踏上漫长的御道,走向太庙,告祭列祖列宗,接过沉甸甸的金册金宝。然后,转身,在文武百官、宗室命妇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至高无上的金銮宝殿。
谢清裕穿着同样繁复隆重的礼服,站在殿前九级高阶的最高处,阳光在他身后铺开万丈光芒,他则向我伸出手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微微用力,将我带到他身侧,我们并肩而立,共同俯瞰脚下一片匍匐下去的臣民,山呼海啸般的“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做到了。
我终于做到了。
在这一刻,十余年的隐忍、算计、挣扎、失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我想起辅国公府日渐倾颓、需要我牺牲青春与自由去维系的门楣;想起了父兄送我入府时期盼又夹杂着无奈的眼神;想起了初入裕王府时,红烛下既忐忑迷茫又暗藏勃勃野心的自己;想起了姑母宁太嫔诅咒般的凄厉警告;想起了慕容舜华烈火般燃烧又骤然熄灭的决绝;想起了盛望舒看透一切却无力改变的悲凉……
这一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改变了心性,磨砺了手腕,学会了在权力的夹缝中求存,直至今日,站上权力之巅。
身上凤袍的金线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凤冠的重量正切切实实地提醒着我所拥有的无上尊荣,纵然我早已深知,母仪天下的光环背后,是无尽的束缚、算计与身不由己。
但当我真正站在这里,接受万民朝拜,一种权力巅峰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不可避免地席卷了我。
我景羲和,终究凭着自己的心智、手段与隐忍,光耀了门楣,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峰,将命运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我与盛望舒不同,我不会被虚无的贤德之名声捆缚至死,我不会让自己沦为纯粹的工具。
就像谢清裕所说,我清醒,我有所求,我知道如何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保全自己,甚至……伺机攫取更多。
今日的荣耀绝不会是终点,只是开始,是我景氏一族和我自己,走向更煊赫未来的开始。
我微微扬起下巴,迎着殿前炽烈的阳光,唇边勾勒出一抹雍容的弧度。
我站在光芒万丈的至高点,志得意满,却未曾察觉,也不愿在此刻去深思——
世间万物,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顶点,往往也意味着向下堕落的开始。
那阵曾经在青萍之末将我一路托上这九重云天的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转变了方向。
只是此刻,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