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睡得极其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直到次日天色灰蒙蒙亮时,我才在沉滞的疲惫中悠悠醒转。
沉香早已在内间外等候多时,听到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洗漱,脸色却比窗外的天色还要苍白几分,声音里带着一夜未散的惊悸:
“娘娘,奴婢打听到,昭阳宫那边,贵妃娘娘昨日得知父兄下狱的消息后,便一直跪在陛下书房外,声声泣血,哭求陛下明察,说慕容家冤枉……”
“可陛下,始终未曾见她。”
她果然去了。
“贵妃娘娘性子倔强,”沉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就那样在冰冷的宫砖上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今早天刚蒙蒙亮,终究是心力交瘁,晕厥过去了。陛下命人将她送回了昭阳宫,并下旨禁足,非诏不得出。”
跪求一天一夜,声声泣血,换来的依旧是冰冷的禁足。
谢清裕,你当真如此铁石心肠,连一丝怜悯,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愿给她吗?
然而,这漫长而压抑的一天并未就此结束。
夜里,长乐宫内烛火已熄了大半,我卸下了沉重的钗环,正准备就寝。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殿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骚动。
那声音初时极其细微,像是野猫蹿过了屋脊,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有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有金属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其间还夹杂着几声模糊却尖利的呵斥,以及一个女子凄厉到变调的声音。
我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心口莫名一紧。
“娘娘!”沉香匆匆披着外衣进来,脸上带着与我同样的惊疑与不安,“外面这是……”
她的话音未落,那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沉沉的夜色,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厉与不顾一切的决绝,清晰地撞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陛下!……让开!……我要见陛下!……慕容家冤枉!”
我瞬间睡意全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疾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
寒冷的夜风瞬间灌入,激起一阵战栗,却也让我将外面那惊心动魄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远处通往谢清裕书房的宫道方向,火把的光亮凌乱地晃动着,映照出一个正在急速奔跑的绯色身影。
正是慕容舜华!
我并不知道她是何时醒来的,又是如何挣脱了禁足的宫人。
只见她赤着双足踩在宫砖上,墨发此刻完全散乱开来,身上的绯色宫装早已凌乱不堪,衣襟被扯开,袖口撕裂,裙摆沾染了不知是尘土还是血迹。
而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已然出鞘的长剑,剑身在凄清如霜的月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她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毫无章法却气势骇人地挥舞着长剑,逼退那些试图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的侍卫。
她竟然夺了侍卫的剑!
她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知道慕容舜华刚烈,知道她受此灭门打击必然痛苦万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以这般惊世骇俗的方式爆发出来!
慕容舜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沉重地回荡,月光凄清,勾勒出她奔跑的身影——瘦削,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愿意燃尽一切的力量。
凌乱的绯色宫装在她身后翻飞,如同沉沉黑夜里一道决绝的流火,壮美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