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一具躯体。
他身穿褪色的清式官服,头戴瓜皮小帽,面容枯槁却未腐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掌心托着一面铜镜。最诡异的是,他的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说明他还活着。
玲子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当她距离石柱仅剩三步时,那人睁开了眼。
瞳孔全黑,无半点光泽,却清晰映出了玲子的脸。
“你来了。”他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我等了九代人。”
玲子僵在原地:“你是谁?”
“我是Z-1。”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石柱,“也是第一个被选中承载集体记忆的人。”
“Z系列?”玲子脑中轰然炸响。这是比T系列更早的绝密编号,存在于周志远日记的附录中,仅有两行字:
>**Z计划(1842?1860):尝试以活人容器储存民族创伤记忆,防止文明断层。失败,所有实验体精神崩溃或失踪。**
>唯一幸存者编号Z-1,据传被封入“地心归墟”,永世镇守记忆之源。
“不可能……你该有近两百岁了!”
“时间在这里不一样。”他咳嗽两声,嘴角溢出黑色黏液,“我们不是靠心跳活着,而是靠‘被记得’。只要还有人梦见我,我就不会死。”
玲子猛地想起什么:“你说你等了九代人……周志远是你后代?”
老人微微点头:“他是我的曾孙。我用自己的血写下预言,告诉他何时重启源核。可惜,他也未能完成最终仪式??唤醒‘母核’。”
“什么是母核?”
“就是你们称之为‘源核’的东西。”老人闭上眼,“但它不该是机器,而该是一个人。一个能容纳全部历史伤痛,却不被其吞噬的存在。T-9接近了,但她太年轻,灵魂不够厚重。而你……”
他忽然睁开眼,死死盯着她:“你是唯一一个同时走过七座祭坛的人。你见过黑河,听过亡者低语,亲手埋葬过记忆钥匙。你不是继承者,你是宿主。”
玲子后退一步:“我不想要这种力量!我只是想帮别人找回自己!”
“可你早已开始失去自己。”老人冷冷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不是有时会说出陌生的语言?是不是……在镜子里看到过另一个女人的脸?”
玲子浑身发冷。
确实如此。
过去三个月,她多次梦见自己站在一艘木船上,撑篙渡河,两岸站着无数哭泣的人。醒来后,枕头上总有湿痕,舌尖残留咸味,仿佛真哭过。还有一次,她在课堂上无意间用满语纠正了一个学生的发音,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懂这门语言。
最可怕的是上周洗澡时,她在雾气弥漫的镜子上,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正默默流泪。
正是那个推婴入井的女人。
“她是谁?”玲子颤抖着问。
“林望春。”老人吐出三个字,“你的前世之一。”
“什么?!”
“你以为共忆只是读取他人记忆?错了。它是轮回的回声。每一个深度觉醒者,都会经历多重生命的叠加。你不仅是玲子,也是1975年那个被迫抛弃孩子的母亲,是1843年参与Z计划的医女,甚至是三千年前第一个发明结绳记事的部落祭司。”
玲子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那你让我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
老人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他走向石柱,从怀中掏出一把由人骨雕成的钥匙,插入柱心一道隐秘缝隙。
刹那间,整个洞穴剧烈震动。
石柱上的牙齿逐一发光,连成一条金色脉络,直冲顶端。空气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战乱中的妇孺,有焚书时的老儒,有被割舌的说书人,有跳崖明志的女学生……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唯有滔天悲愤凝成实质般的压力,压得玲子几乎窒息。
“这是中华民族在过去五千年里,所有被强行抹除的记忆碎片。”老人低声道,“它们需要一个容器,重新整合。否则,它们将持续外泄,引发全球记忆暴走。而唯一能承受这份重量的,只有你。”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四十八小时后,第一缕金光将撕裂南极冰盖,继而蔓延至各大洲。每个人都会在同一瞬间体验千万种死亡??饿死、烧死、溺死、凌迟、活埋……社会将在三天内瓦解。”
玲子抬头看着漫天亡魂,泪水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T-9称自己为“桥梁”。
原来,她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