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城门口同穆大人会合之后,都已经整装预备出发了。好端端地他突然吩咐,说叫我回府衙等他消息。”
“还说不可无人留守府衙,说咱们不必都出城去,叫我回来好生守着阿爹你便是。”
贾大人闻言眼睫微动,眼波回转间,搁下手中的茶盏,言语之中不乏疑惑:
“守着我?守着我作甚?”
难不成穆大人看出来什么古怪之处?照理说不应该啊,更何况,倘若穆大人真看出什么端倪,何不派个亲信来他身边查探?
就叫一个阳生回来“守着”他?
穆大人莫不是不晓得阳生是他的人,还是个痴傻的。
贾大人侧目睇了阳生一眼,确是个痴傻的没错。
与其叫阳生守着他,还不如叫个石头来守。
只是……
贾大人神色不变,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穆大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阳生是他同知院里的人,知道阳生同他要比一般衙役亲厚些,知道他想叫阳生跟去。
所以,他回绝了。
不是叫阳生回来“守着”他,而是叫阳生不同他一道出城去。
贾大人的指腹在那茶盏上来回摩挲着,他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在那釉面上留下一丝刮痕。
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没有气急败坏,也并非恼羞成怒,他只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穆大人,真不愧是穆大人。
“那我如何得知?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阳生头也不抬地同他阿爹搭着话,脸却埋在那盛着醉蟹的碗盏里。
那香醋和酒糟加上各种香料腌渍而成的醉蟹,并非整只,而是一分为二,其豁口上满是肥的流油的蟹黄,泛着盈润诱人的光泽。
阳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酒香丝丝入扣、沁入心脾,叫人不饮自醉。
叫阿爹自己吃,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他只顾着说话,倒像是不知道饿似的。阳生忍不住腹诽。
他先是用帕子净了手,而后取过一旁的剥蟹工具,仔细地将碗中的醉蟹一一剥开,将蟹肉同那蟹钳蟹腿一道摆出两只螃蟹的样子来,只不过一只乃是全乎的蟹肉,另一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贾大人垂眸盯着阳生手上动作,他十指飞舞,极为熟练,将那长柄斧和剥蟹钳运用的很好,总算不至于失了饮食上的礼仪教养。
他感到很欣慰,这小子,不枉费他的教导,有时候还能算得上端正——
比如现在。
阳生搁下剥蟹钳,再次用帕子净了手,这才一双手毕恭毕敬地将面前盛满蟹肉的碗盏往贾大人面前推去。
“阿爹,你快用些!”言罢又盛出一碗白粥送至贾大人面前,不忘劝道,“蟹肉很是寒凉,别忘了用些热粥垫垫。”
贾大人提起竹箸,慢条斯理地用起蟹肉,其口感鲜嫩、肉质紧实,香气更是扑鼻而来,叫人不饮自醉。
这罐醉蟹还是厨房的婶子腊月里腌下的呢,如今正是食用的好时候。
只是他一口还未咽下,便眼见着对面儿坐着的阳生——
他双手捧了半只醉蟹,一头衔在嘴里,一头捏在手中,正用舌尖舔舐着蟹黄,吸溜得滋滋作响,满口流油,指尖更是裹满了香醋和酒糟的气息,萦于鼻尖,久久不散。
“阳生!”
“嗯?阿爹?”他嘴里含着吃食,说话也咕噜咕噜地听不清,“你说……你说什么?”
贾大人眉心蹙起一个“川”字,仿佛山势变化,向他眉间聚拢。
他侧过脸,对阳生的吃相好似有些目不忍视,忍不住啐了一口:
“谁是你阿爹?”
阳生满不在乎,面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的三分娇嗔:“阿爹!此处不过就你我两个人而已!何必拘礼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