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就是那些烂事,兴许上意不日便要传遍四海。”沈璧话说得轻巧,似乎压根没将其放在心上,“届时我还是什么承平王?只怕连上都也回不去。”
“殿下,此话何意?”贾亭西毕竟是江阳知府,在政治上要比宋濯他们几个敏感得多。
沈璧抬了抬眼,忍俊不禁地看着贾亭西,“意思就是接下来要在你这江阳府混口饭吃。”
好久不见,贾亭西还是这样一本正经,倒比闻良见还刻板三分。
“王爷哪里话?”贾亭西知道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改口与沈璧打着哈哈,“下官必定扫榻相迎。”
“诶?可不敢。”沈璧笑得更不拘,同他打趣,“什么下官?当日是你自己不留在上都,要回乡守着江阳的。”
贾亭西不再反驳,可见确有其事。
毕竟贾家世代长在江阳,他不想离开这里。
他读书做官,不是为了离开江阳,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到江阳、守护江阳。
“不说这些没用的。”沈璧拍拍手,言归正传。
她掀开衣袍单膝跪地,看向伤情不已的文玉和满脸泪痕的陈知枝,再加上那铺了一桌的信纸,大约也清楚在她赶到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多余的话她不想多说,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姑姑,璧山来得匆忙,那些东西都没带,只带来一句话。”
那些她反复咀嚼过无数遍的话,即便的没带信件,也能倒背如流。
“沈绰和宋霜成永远是您的阿姊阿兄,没有人怪你,只盼你早回江阳、万勿自苦。”
她以沈绰的口吻复述着信件上的话,恍惚间竟真叫文玉有种错乱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沈璧,文玉似乎见到当日的沈绰阿姊和霜成兄长。
一时迷惘,她说*不出话来。
早回江阳?
事实上,自宋凛生殒命后、她入往生客栈起,三百余年……她从未回过江阳。
到底是一心找寻宋凛生的下落,还是无法面对众人的眼光,她说不清楚。
一直以来,她以为大家会怪她、怨她,可是到头来留给她的却是一句“早回江阳”,叫她情何以堪?
——是她狭隘,是她懦弱,是她从来没有踏足江阳的勇气。
此次若非师命在身,她不会路过江阳,若非遇见知枝,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回宋宅。
她……
“阿珠一直担心姑姑回来会找不着路,每日都盘算着开府别住的事”
陈知枝将桌上的信纸拾到一处,再仔细地收入漆盒之中。
“恐怕自她打定主意要跟着姑姑姓文的那天,便开始了自己的谋划与筹措。”
阿珠的课业不比阿沅差,她改道从商,怕也是想借着做生意的便利打探姑姑的消息。
事实摆在眼前,文玉却无颜面对,“只是我叫她空待一场、枉费半生……”
“不是的!”陈知枝想也不想便立马反驳,她握住文玉的手希望借此给对方一些力量,“没有空待,也不是枉费。”
“只要姑姑重新回到江阳的这天,大家的努力就是值得的。”文衡忍住泪意,觉得自己是历代文家人中最幸运的一个,“就算阿珠不能与姑姑见面,但跨越百年,文府代她见到了。”
文玉一手遮去大半面容,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可她止不住耸动的双肩和指缝间漏出的泪珠仍出卖了她此刻的溃败、崩坏。
大家都等着她回来,帮她经营着铺面,为她开辟文府,就为了她有朝一日能回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大家会如此等她,她以为大家应该恨她的,怎么会……
当初在奈何桥,每逢洗砚宋伯等人前来的时候,她都躲在往生客栈装病,借口请黑白无常代她上工。
她不是没有机会见她们,她是没脸去见她们,自然也不知道文珠她们还会惦念着她,还会给她写信,还会要后人世代等候。
“我、我……”文玉话音断续着,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似洪水决堤,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文玉总算哭出声来。
寂静无声的内室,众人相顾无言,唯有跳动的烛火与她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