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面颊也逐渐热了起来。
若说什么短处,当家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将这些往来的货物看得极紧。这毯子他原本不该拿出来,不过他瞧着文娘子穿得单薄,借她用用,想来是不妨事的。他只需赶在当家的发现之前归于原处便是。
申盛这般想着,便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又回身在下边儿的一个包袱里摸了又摸,这回耗时短些,很快便取了东西,顺势坐在文玉身侧稍远的位置。
听着耳畔簌簌的声音,文玉忍不住偏头一看——
却原来,申盛从包袱里取出来的是一册什么书卷,此刻正打开三两页,随意地任夜风席卷、乱翻书页。
文玉扯了一把身上的毯子,不禁计上心来——
他们的来路恐怕轻易问不得,不过这毯子难道也不能问?
“这毯子有什么稀奇?照我看,不过一块过时的布料罢了。”文玉鼻尖轻哼,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抬起衣袖一角,就着月色端详起其上的暗纹来。
“现下街市上都不时兴这样的料子了,你们当家的做什么那么宝贝?还叫人碰不得?”
文玉竖着耳朵,聆听着耳畔的流云与风声,更是不能放过申盛哪怕一个呼吸停顿的变化。
“娘子哪里的话,我们是商队,做的就是这行的营生。”
申盛眉目舒展、面色沉静,一面专注地盯着手上的书卷,一面向文玉解释着。
“有些货是买家一早定下的,有的是顺路采买的,带回去再一并售出。”
似乎看到了什么高深之处,他周身的气场不似方才平顺,眉头也禁不住地蹙了起来。
“毕竟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是以当家的将这些货看得紧些,他这般做也在情理之中,无关于时兴与否、贵重哪般。”
那他看这娘子衣衫单薄、挨冷受冻的,将毯子借她一用,也不算情理之外。
“这回我们一路在外头巡游,采办了不少东西,最近才折返回来。”这毯子便是其中一件。
商队。
文玉深思一动、心中大喜。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比洗砚更不设心防之人。
和申盛比起来,洗砚那漏勺的美名实在受之有愧,干脆他将这称号双手奉上,赠与申盛罢了。
他说起话来实在四面漏风、八方散漫。
不过她听这申盛说话的语调、神色,包括一些惯用的习性,却与那刀疤脸一干人等,不甚相符。
倒像是……
文玉目光一转,瞧他清瘦的身形和端正的五官,最后落在了他手中摊开的书卷上。
倒像是宋凛生那般的读书人。
今日跟着那刀疤脸的一行人,全是配的弯刀。这申盛,浑身上下看起来却并无一件称手的兵器。
“当家的……说话办事是不甚讲究。”申盛低着头,文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若是事事讲究,这一路上我们恐怕早被山贼水匪劫掠过不知多少回了。”
“那还做甚么营生,大家伙儿都收拾包裹各自归家,食夕风、饮朝露罢。”
他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之处,双肩上下耸动。
文玉瞧他眉眼弯弯的,捧着一卷书,周身浸在轻盈的月色里,仿若置身于月华织就的楼阁殿宇之中,全然不似身在山野。
文玉不知他在笑什么,听他一番话,文玉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山贼水匪?
哪有山贼水匪这么说自己的。
这申盛,莫不是……
他难道瞧不出,今日文玉是叫他那当家的绑回来的?
怎么看,山贼水匪也是他们自己。
文玉不知可否,并未出言反驳。
照他此番行径,要么他同那领头的就是一丘之貉,眼下这些话不过是唬着文玉玩儿;要么,就是他并非这“商队”的核心人物,对更深层是事知之甚少,因而说出来的话与文玉所见有出入。
“阿盛——”
远远一道男声传来,那话音钻过层叠的包袱和错落的车架,稳稳地落到文玉和申盛二人耳中,且有越来越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