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远远瞧着,见贾仁抬步攀上车架,正行动缓慢地往上挪动。
一时间,周遭皆静,就连后头凑热闹的百姓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皆凝聚于贾大人身上。
今日落败受贬的他,似乎比当日当街纵马之时更加引人注目。
就在一切都静到极点,空气也几乎凝结之时。
一道少年人的嗓音穿过人潮而来——
“阿爹——”
这一声清亮却又喑哑,急促又不失绵长,少年人独有的尖锐夹杂其中,一时间便抓住了在场众人的耳朵。
文玉凝神一听,熟悉的感觉一涌而上,叫她当场便认出那道声音的主人,“阳生?”
只是阳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玉循声望去,还不忘拽着身侧的宋凛生一道,而前头的穆大人也是应声回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忽然破出这么一声,众人皆是躁动起来,一阵嘈杂之后,阳生破开人流钻出来,直往车马那头而去。
阳生喘着粗气,前额下颌俱是细密的汗珠,一路的奔跑叫他发髻松动,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晃着。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从贾大人身上转向这个匆忙出场的少年人。
穆同见来人是阳生,挥手屏退围上来的护卫,连他自己也后退几步,为阳生和贾大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只有贾大人,似僵住了一般,不曾回头,也未有动作。
他半个身子挂在车辕之上,一条腿还撑在地下,花白的鬓发杂乱无章,粗陋的衣衫毫无质感,与他平日里判若两人。
阳生踉跄着,步履匆匆地跑进车马,其中的急切不言而喻。
可是等他到了距离贾大人三两步之遥时,却反而放慢了步调,动作也畏缩起来。
“阿爹?”阳生看着眼前佝偻的背影,哪里还有阿爹从前的半分挺拔?
压制不住的酸涩之感一涌而上,在阳生的眼眶之中横冲直撞,一瞬间他便已是泪流满面。
贾仁仍是僵持着,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阿爹,是我。”阳生试探道,他只当是阿爹一时没听清,“我是阳生。”
贾仁闭了闭眼睛,强忍着心中的不舍。
他当然知道是阳生。
这十数年来,阳生在他的同知院里,由他亲手带大,他能不知道这是阳生的声音吗?
贾仁梗着脖子,就连吞咽一口,也不能。他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稍一动作便连带着眼眶也热起来。
他怕阳生不来,却也怕阳生来。
贾仁心中一叹,他总是头头是道地说程廉不配为阳生之父。而他呢?一朝败露、押解还乡,身无长物的他又哪里配的上做阳生的阿爹呢?
从前不论人前人后,他总是不叫阳生唤他阿爹。
如今他也当不起阳生这一声阿爹了。
他不能应声,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有这样,阳生才能不被他所累,阳生才能继续留在江阳府,阳生才能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无关于谁的儿子,无关于谁的副手,只是阳生他自己。
思及此处,贾仁不再迟疑,他提腿上了车架,端坐在正中央。
入目的是江阳城外的山色和极远处的田原,阡陌纵横、山水交映。
渐渐地,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起来。
但贾仁仍是僵着脖颈,不肯回头看一眼。
文玉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父子是假,情谊却真。
心有不忍的文玉拉着宋凛生的衣袖,轻声问道:“贾大人,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