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与老夫人高坐主位,虽因前番种种心中仍有芥蒂,但看着满堂儿孙,尤其是疼爱的幼子一家环绕膝下,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严令蘅夫妻俩随着众人,一同向二叔二婶见礼。
裴鸿诚是老太爷的幼子,与长兄裴鸿儒年岁相差颇大,面容儒雅,带着久居外任的风尘之色,言语间对长兄颇为恭敬。
二婶廖氏则笑容温婉,眼神却透着精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厅内众人。
裴鸿诚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裴知瑾,在裴家孙辈中排行第四,年方十八,比裴知鹤小一岁;长女裴知柔,则比裴知意小一个月,正值豆蔻年华;另有一对十二岁的龙凤胎,幼女裴知希和幼子裴知望。
席间,话题自然绕到了明年的春闱。
裴鸿诚举起酒杯,语气甚是谦逊地道:“大哥,知瑾明年也要下场,他年轻识浅,学问上还需多多磨砺,届时还望大哥和三侄子不吝指点。”
裴知鹤从容应道:“四弟聪颖,二叔过谦了。科考之路,重在互相切磋,届时我与四弟一同砥砺,必能共同进步。”
另一边,二房的孩子们也成了焦点。
龙凤胎长得粉雕玉琢,相当机敏。特别裴知望嘴甜如蜜,一口一个“祖父精神矍铄”、“祖母慈祥福厚”,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着,比明哥儿这个长房重孙要亲多了。
而裴知希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掐尖要强的性子,席间不时抢着说话,或刻意展示自己新学的诗词,带着一股不甘人后的锐气,虽被廖氏用眼神制止了几次,但那争强好胜的劲儿已然可见一斑。
长女裴知柔则是二房最安静的存在,看着还有几分弱气,几乎毫无存在感地坐在廖氏身边,低眉顺眼。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老太爷满面红光,心情大好,他环视满堂儿孙,尤其是看到即将科举入仕的裴知鹤与裴知瑾,心中豪情顿生,举杯展望。
“好,好啊,我裴家如今人丁兴旺,儿孙辈更是人才济济。知鹤沉稳持重,学问扎实;知瑾年少聪慧,前途可期。明年春闱,若你兄弟二人能同登金榜,光耀门楣,便是我裴氏一族最大的盛事。届时,看这满京城,谁不赞我裴家诗书传家,后继有人!”
他目光炯炯,语气中充满了对家族未来的无限期许与骄傲。
这番话,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众人纷纷举杯应和,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派和乐融融的世家气象。
然而,一道稚嫩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女童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表面的和谐。
“你为何要抢我的杯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孩童席上的璇姐儿正噘着嘴,小脸气得通红,愤愤地瞪着身边人。
裴知希手里正摆弄着个白玉杯,那杯子小巧玲珑,玉质温润,杯身勾勒着灵动的雀鸟纹,杯把都别出心裁地雕成了羽毛的形状,充满童趣,一看便知是璇姐儿心爱之物。
霎时间,满场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女娃娃身上。
裴知希眨着一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脆生生道:“这杯子就放在案上,我瞧着可爱,拿起来看看罢了。”
“你胡说!”璇姐儿急得跺脚,“分明是你从我案头抢去的,这是我娘特地让人给我做的!”
李玉娇怕她失礼,连忙劝哄:“没事没事,她只是看一看。”
裴知希闻言,小嘴一撇,不高兴地冷哼道:“什么叫抢,这杯子上刻了你璇姐儿的名字了吗?我怎知一定是你的东西?况且,我看一看又怎么了?你若不愿,说一声便是,一上来便污我抢东西,好没道理!”
她顿了顿,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天真又刻薄的锐气,补上一句:“还有,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才是,整日‘你’呀‘我’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哼!”
璇姐儿毕竟才六岁,被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眼眶一红,金豆子就掉了下来。
李玉娇看得心疼不已,明知是裴知希强词夺理,尤其最后那“不懂规矩”的指责,更是四两拨千斤,瞬间将璇姐儿置于“失礼”的弱势地位。
可当着全家人的面,她既不好偏袒女儿,又实在舍不得厉声呵斥,一时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就在李玉娇硬着头皮,准备说些息事宁人的话时,身旁传来一声轻柔的低笑声。
严令蘅放下茶盏,唇角含笑:“不愧是姓裴啊,三妹妹小小年纪,就将规矩礼仪挂在嘴边,真是家风严谨。”
她话锋微转,看向那白玉杯,语气正经地道:“这雀鸟白玉杯,虽未刻名姓,但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是属于璇姐儿的,她专门用来喝水的小杯子。”
璇姐儿见三婶帮腔,立刻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连太爷爷都知道这是我的杯子,独一无二的!”
严令蘅抽出锦帕,替璇姐儿擦去眼泪,温声道:“不过呢,你小姑姑事先不知情,她见这杯子精巧,心中好奇,拿来瞧瞧罢了。不知者不怪,咱们璇姐儿最大度了,便原谅她这一回,可好?”
璇姐儿被哄得舒坦,又见有人撑腰,立刻破涕为笑,学着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说:“好,我听三婶婶的,我、我跟祖父一样,有个大肚子,能撑船!”
她这童言稚语,顿时逗得严令蘅忍俊不禁,亲昵地掐了掐她粉嫩的脸颊,纠正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璇姐儿不仅有雅量,还知道活学活用,真聪明。”
严令蘅一番连消带打,瞬间将裴知希占尽的上风化为乌有,反倒让璇姐儿落了个“原谅”她的名头。
她气得脸色通红,张口欲辩,腿上却猛地一痛,不用看也知道是亲娘廖氏在桌下拧了她一把。
裴知希委屈地看过去,整对上廖氏警告的眼神,显然是让她闭嘴,终究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