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令蘅何等敏锐,立刻察觉这年长书生起了疑心。
她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目光避开他,反而迎上那年轻书生热切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哄他多说话。
“找我何事?”
这反应,在年轻书生看来,简直是默认了身份,找对了人。
他心花怒放,之前强装的礼节顷刻抛到脑后,言语变得露骨起来:“今日得遇夫人,真如洛水见神女,令这满湖荷花都失了颜色。”
一旁的年长书生急得脸色发白,连连暗扯他的衣袖。
“哦?公子这般说,倒让我好奇,不知公子平日所见,都是何等绝色?”
那年轻书生见她搭话,以为有机可乘,愈发大胆,竟吟诵起露骨的情诗来。
“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吟罢,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严令蘅,语气暧昧地补了一句:“但听得‘软玉温香忘情怀,魂飞在九霄云外’。”
严令蘅闻言,眼底瞬间结冰。
这两句话一句改编自《牡丹亭》,另一句则是《西厢记》里张生的唱词,用裴知鹤的话来说,那都是不正经的内容,这俩书生不好好读书,竟然光天化日下来调戏她了。
她尚未发作,那年轻书生竟得寸进尺,借着船身晃动之际,伸手欲摸她的手腕。
侍立一旁的春花早已怒不可遏,未等那登徒子的指尖碰到主子的衣袖,便如闪电般出手,铁钳似的手掌狠狠攥住其手腕,反向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伴着凄厉的惨叫,响彻船舱。
严令蘅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语气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看来公子的圣贤书,都读到勾栏瓦舍的戏文里去了。”
那青衫书生手腕被扭,疼得涕泪横流,脱口尖叫道:“夫人饶命,‘红莲居士’饶命啊!”
他这一喊,旁边的年长书生脸色骤变,也顾不得礼仪,猛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急声呵斥:“你胡吣什么,这位夫人分明不是——”
话已出口,他才惊觉失言,顿时面如死灰,僵在原地。
严令蘅闻言,搭在船舷上的手指微微一蜷。
红莲居士?
她心念电转,起初只当是将她错认作秦楼楚馆里的娼妓,可这“居士”名号一出,意味便大不相同。
这称号听着清雅,可哪有正经居士会派书生在湖上拦船调情?难不成是什么出名的千古名妓?
她语气冷淡,“红莲居士?倒是风雅。春花,问问这两位才子,怎会将我错认成什么居士?”
年长书生闻言,立刻连连作揖,额上冷汗涔涔:“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是我等有眼无珠,唐突了夫人。我等愿倾囊赔偿,只求夫人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他只想尽快脱身,生怕惹上更大的麻烦。
而那年轻书生被春花铁钳般的手劲制着,疼得龇牙咧嘴,见同伴欲遮掩,又见严令蘅面色不善,急声哭喊道:“我说,我都说,求姑娘轻些!”
春花手上力道又重三分:“说清楚,这红莲居士究竟是何人?”
“夫人明鉴,这、这红莲居士,其实只是个江湖传闻。在我们这些科场失意,前途渺茫的学子间私下流传。说、说是京郊这一带,有位神秘女子,不是凡人,而是仙子下凡,自号‘红莲居士’,最是怜惜有才学却时运不济的年轻书生……”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传闻说,若能得她青睐,春风一度,非但能享极乐,更、更仿佛能开窍通慧,往日读不通的圣贤书豁然开朗,下笔如有神助。好些郁郁不得志的同窗,据说见过她后,便学业精进,甚至中了秀才、举人。”
年长书生在一旁急得跺脚,却阻拦不及。
年轻书生继续道:“都说这位居士夏日最爱泛舟湖上,身着红衣,采摘莲蓬,犹如、犹如红莲化身。我二人屡试不第,心中苦闷,便想来此碰碰运气,方才见夫人您风采照人,又恰在舟上采莲,便、便昏了头,以为天赐机缘……”
严令蘅听完,心中冷笑不止。
这传闻编得倒是巧妙,将猎艳之事包装成点化才子的佳话,专骗这些急功近利的书生。只是不知这幕后散布传闻,自号“红莲居士”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暮色渐沉,庄子里点起了灯。严令蘅回到屋内,见裴知鹤刚从书案前抬起头,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背,将白日湖上那桩“趣事”娓娓道来。
裴知鹤初时还带着笑意听着,越听到后面,眉头越是紧锁。
待严令蘅说到“红莲居士”的传闻,以及所谓“春风一度便能学业精进”的鬼话时,他已然坐直了身子,脸上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阿蘅,”他沉声问,“此事绝非寻常登徒子误认那么简单。你怎么看?”
严令蘅在他身旁坐下,冷静分析道:“无外乎两种可能。其一,是某些手段高明的欢场女子,故弄玄虚,用这等神异传闻抬高身价,专骗那些急功近利的书生。其二——”
她顿了顿,眸光锐利起来,“那便是此女真实身份极高,见不得光,却又贪恋年轻书生的□□,故而编造出这等鬼话,既满足了私欲,又用‘点化学业’的由头遮掩,让那些书生即便得了好处也不敢声张,甚至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