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寿康院灯火通明。裴鸿儒唤来管家,沉声吩咐:“调集得力人手,即刻为老太爷、老夫人收拾行装,一应物品务必周全,明日一早,送二老前往城西的别庄静养。”
院内仆役皆惊,却无人敢违逆家主之命,顿时忙碌起来。
屋内的老两口被惊动,明白起因之后更是惊怒交加。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骂:“反了,真是反了!我还没死呢,他就敢撵我出府?”
老太爷也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吼道:“让他滚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想干什么!”
裴鸿儒这才整了整衣袍,面无表情地踏入房中,对父母的暴怒视若无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父亲,母亲。您二老年事已高,府中事务繁杂,久居于此,于身心康健无益。城西别庄景致清幽,远离尘嚣,最是适宜静养。儿子已安排妥当,明日便送二老过去,也好让您二位安心颐养天年。”
“你这个不孝子,你敢!”老太爷气得胡子直翘,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想砸过去。
老夫人更是哭天抢地:“我真是白生养了你这个孽障,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裴鸿儒身形纹丝不动,任由父母斥骂,只等他们气息稍平,才转身对垂手侍立的管家及一众仆役重申:“仔细伺候老太爷、老夫人启程,若有半分怠慢,严惩不贷。”
吩咐完毕,他对着气得说不出话的父母微微一揖,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行李已命人收拾,伺候的人手也会一并跟去。二老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赶路,望你们保重身体。”
说罢,竟不再多看震怒的二人一眼,转身便走,对身后传来的哭嚎与咒骂充耳不闻,显然已是铁了心,绝不收回成命。
翌日清晨,裴鸿儒特意告假未去上朝,留在府中坐镇。
果然,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管家便步履匆匆地赶来,面带难色地禀报:“相爷,二老不肯动身。老夫人声称心口疼,晕过去好几回,老太爷则大发雷霆,摔了药碗,直骂您不孝,逼死父母,这会儿正闹着要请太医,还、还说除非抬着他们的尸身出去,否则绝不离开寿康院半步。”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道:“底下人实在不敢用强,这眼看就要闹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即便勉强送走,只怕路上也不会安生。”
裴鸿儒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他放下茶盏,对管家吩咐道:“去请二老爷过去劝劝。”
昨晚他就和裴鸿诚谈过了,当时二弟一听要送老人走,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还提出会被外人骂不孝,但裴鸿儒点出可以帮他筹谋官职,话虽说得隐晦,但裴鸿诚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思虑过后便同意了,为了官位,他也必然会好好劝一劝的。
“是。”管家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寿康院内,此时已是一片狼藉。老夫人歪在榻上,哭声高一声低一声,老太爷则铁青着脸,对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下人咆哮。
当裴鸿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老两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鸿诚,你来得正好。”老太爷立刻喊道,“快看看你这好大哥做的好事,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两个老骨头啊!”
老夫人也挣扎着坐起,哭诉道:“我的儿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然而,裴鸿诚并未如他们预期的那般同仇敌忾。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仆役,关上房门,走到二老面前,脸上尽是复杂的表情。
他没有安慰,反而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父亲,母亲,事到如今,有些话,儿子不得不说了。”
老太爷一愣:“你这是何意?”
裴鸿诚语气沉痛,却异常清晰:“大哥此举,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为了保全整个裴家!”
……
午后,阳光正好,严令蘅正拿着银剪,悠闲地修剪着松涛院内的几盆兰草。
春花悄步走近,低声禀报道:“县主,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被送出去了,车驾一早便离了府。”
严令蘅手下动作未停,只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哦?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走了,没闹出点以死明志的动静来?”
她可太了解那两位的性子了。
春花压低声音:“起初是闹得天翻地覆,可后来二老爷进去劝了一番,不知说了什么,二位主子就偃旗息鼓,乖乖上车了。”
“呵,”严令蘅轻笑一声,放下银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这就对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也就只有这位心尖上的小儿子了。”
她语气了然,带着看透世情的讥诮。
是夜,裴相亲自发话,裴家大房众人再次齐聚外书房,气氛更显凝重。
裴鸿儒端坐主位,面色沉肃,目光缓缓扫过下首的妻儿与儿媳们。
“今早,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动身,去京郊别院静养了。”他声音沉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原本想送回祖籍,但二老年事已高,经不起舟车劳顿。若途中真有闪失——”
他目光陡然锐利,“裴家男丁们皆要丁忧三年,只怕这好日子是彻底到头了。”
严令蘅眉梢微动,显然是想说什么,裴相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此次非是三五月小住,我已明示庄头,二老需在那里长住,颐养天年。便是年节接回府中,也不过暂住几日,略尽孝道。”
他指节叩响紫檀案面,声如金石,“我既开口,绝无转圜余地,更不可能阳奉阴违。对此安排,你们可还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