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这怎会是魔?”
“正因为是‘慈悲’,才最可怕。”龙钦道人声音低沉如诉,“它不杀人,不放火,不显狰狞。它只告诉你:放下吧,原谅吧,一切苦难皆有因缘,忍耐即是解脱。它用温柔的言语麻痹人心,用虚假的救赎消解斗志。当所有人都跪拜在它的脚下,祈求宽恕与安宁时,真正的黑暗,已在无声中吞噬一切。”
罗宫默然。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那一夜??村庄被屠,父母惨死,他自己躲在柴堆之下,听着外面妖物咀嚼骨肉的声音。他曾哭喊求饶,曾发誓永不再恨。可最终,是恨意支撑他活到天明,是恨意让他踏上修真之路,是恨意……铸就了今日的罗宫。
若有人告诉他:“放下吧,他们已往生,你何必执着?”
他会如何?
或许……真的会动摇。
这才是最可怕的魔。
“我去。”罗宫终于开口,“我要亲眼看看,这‘慈悲’究竟长什么样。”
三日后,翠罗河边。
河水漆黑如墨,不见游鱼,不生水草,唯有河心矗立着那座十丈高碑,通体灰白,碑面密密麻麻刻满人名,皆为近百年来小翟山周边陨落的修士、百姓、孩童……甚至连三年前流民潮中饿死的婴儿名字都在其上。
碑前,已有数十人跪伏在地,双目失神,嘴唇微动,齐声低语:“慈悲将至,万苦得渡……慈悲将至,万苦得渡……”
罗宫踏浪而行,断界尺横于胸前,七星步悄然布下避邪阵纹。他每靠近一步,心头便沉重一分,仿佛有无形之力在拉扯他的记忆,勾起那些深埋的痛苦。
“娘……爹……”他几乎脱口而出。
但他猛然咬舌,鲜血迸出,神智瞬间清醒。
“幻术?”他冷喝,“给我破!”
断界尺轻挥,一道银丝掠过人群,跪拜者顿时如遭雷击,纷纷倒地抽搐。然而不过片刻,他们又缓缓爬起,再度跪下,口中呢喃更甚。
罗宫心头骇然??这不是幻术,而是**真实愿望的共鸣**。这些人,并非被控制,而是**自愿**臣服于某种信念。
就在此时,古碑忽然震动,碑面文字逐一亮起,如同星辰点亮夜空。紧接着,一道柔和白光自碑顶升起,凝聚成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女子。
素衣赤足,眉心一点朱砂,面容恬静如莲,双目含悲带悯。她悬浮半空,周身散发淡淡光晕,所过之处,枯草返青,浊水澄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馨香。
“众生苦,皆因执。”她开口,声音如溪水潺潺,直入人心,“恨不能解冤,怒不能止戈,唯慈悲可渡厄难。放下吧,孩子,放下你的剑,放下你的恨,放下你的身份与使命……我许你安宁。”
罗宫浑身一震。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火海之中,朝他微笑;父亲持刀挡在门前,回头喊他快跑;师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宫儿,别再打了……太累了……”
他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断界尺微微颤动,尺身浮现一道裂痕。
“住口!”罗宫怒吼,强行运转五雷真意,紫金雷光在周身炸开,驱散心魔幻影。他死死盯着那女子,一字一句道:“你是谁?”
“我是慈悲。”女子微笑,“也是你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平静。”
“放屁!”罗宫怒极反笑,“我若求平静,早就不在这条路上了!我恨,所以我醒;我痛,所以我强;我执,所以我存!你算什么慈悲?不过是用温柔包装的毁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人放下仇恨,却不提仇从何来;你劝人宽恕,却不问罪由谁偿!你这是纵容邪恶,践踏公义!”
女子依旧微笑,不恼不怒:“你看不清吗?战争从未停止,杀戮循环不息。今日你杀一妖,明日他族复仇,后日战火燎原……唯有放下,才能终结。”
“那我就永远不放!”罗宫高举断界尺,银白雷光冲天而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杀一个算一个,斩一魔除一患!你可以感化别人,但休想动我分毫!”
女子终于敛去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幽暗。
“可惜。”她轻叹,“你越是抗拒,越证明你已被执念束缚。而执念……正是开启两界之门的钥匙。”
话音落下,她抬手轻点。
刹那间,罗宫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画面涌现:他曾在边荒斩杀的妖族妇孺,他曾误杀的无辜修士,他曾因愤怒而毁去的村落……每一幕都真实无比,每一声哀嚎都刺入灵魂。
“你手上沾的血,不比任何魔少。”慈悲低语,“你与他们,有何区别?”
罗宫跪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断界尺几乎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