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开始落雨。
先是稀疏几滴砸在玻璃上,很快转为淅淅沥沥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恍惚让人以为是下了冰雹。
她在辰晏怀里,被这粗暴的雨点砸回人间。
“辰氏有个项目,需要和军方合作。”他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嗓音哑着。
盛意懒洋洋地嗯了声,她猜到了,韩芳找她的确是想通过盛承华疏通某些关系,可惜不仅打错了算盘,还把她激怒了。
“但不用理她,这边我会处理好。”他嗓音柔软了些。
盛意又嗯了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她应该接一些话的,问一问是什么项目,要怎样疏通关系,好叫对话进行下去。但她不语,因为一旦搭腔,话题就会转到别处。
于是卧室里安静下来。若非外面雨点急切地撞击玻璃,前赴后继地求个水花四溅,发出啪嗒声响,他们会以为时间被定格。
沉默开始变得微妙——
从共赴云雨后的沉静,变成了她在等待,等他更进一层的剖白。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耐心安抚,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盛意说不清现在是情感多一些,还是对他最初始的好奇更占上风。
她只知道他身上还有很多秘密等待她探索,她还需要做这挖掘的人。这属于隐私,本不该刺探,但始终有某种潜意识鼓动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往前探索,再探索。
她到底在寻求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只有扒开最后一层才能知晓。
在长久沉寂后,他终于开口,“我母亲死于火灾。”
说了这么一句后,又停了。
盛意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腰侧的手。他们以侧卧的姿势拥抱着,她的后背贴着他胸膛,她稍侧脸,就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沉稳、有力。昭示着主人此刻的镇定。
“她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但为了救我又返回去了。”他语气太过平静,近乎冷漠,“当时是夜里,楼里起火,我正睡得好好的被她叫醒,跟着人流跑出去的时候被绊倒,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周围都是烟,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知道要往下跑。”
他平稳、毫无起伏地讲述,胸腔随着他吐出的字符颤动,在贴的这样近的距离里形成一种肃穆的混响。
盛意掉过身子同他面对面,用双臂搂住他,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胸膛,安静地听着。
“我被后面的人推出去,那会儿已经昏迷了,等醒了有人告诉我,她本来已经走出火场了,结果发现我没出来,又冲进去了。”他一度停顿,“再也没出来。”
盛意想起他说过,母亲生他是为了钱,可最后却为救他葬身火海……她感到难过,陪他一同沉重着,但无法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即便她已为人母也为人女,即便她和他处于这样亲密的关系中,她在那段很早就已经停止的母子关系中也只是个外人。这是属于他过去的一部分,只能自己面对的事,但不妨碍她做他的小小的一个出口。
“那你因此原谅她了。”他以前说恨过她。
他沉默片刻。
“我说不上来。”又顿了一会儿,“恨并没因为她救我而消失,只是在那个基础上萌生了愧疚和后悔。后悔没在那之前对她好一点,以至于有一部分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他的声音成了这寂夜中唯一的响。
“我不太能理解她,不知道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但应该也是爱我的吧。就像我对她一样。”
盛意在心底说,一定是爱的,否则不会再冲进火海。
“我想她活着也很痛苦。也许死亡是种解脱。”辰晏的手无意识地在她掌心摩挲,“她是因迷烟窒息而死的,没被火焰吞灭。她是个漂亮女人,也爱美,最后走时也是干干净净、漂亮体面的。”
盛意仰头在黑暗中看他,手指抚过他眉眼、鼻梁,唇角,最后落在他耳廓,“你像她。”
他笑了。
“还好像她。”辰晏歪头蹭了下她掌心,“才这么帅。”能入得她的眼。
盛意骂了句自恋,过了会儿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对火焰应激,一直都这么严重吗?”
“现在已经不算严重了。”他缓声说,“最开始会惊厥,接受过心理治疗,现在看到小火苗还能控制,但像今天这样的篝火反应会大些……吓到你了吧。”
“我是生气。”她眉毛一拧,不悦,“拿篝火来吓唬你算什么,亏她还是长辈,卑鄙!”
顿了下:“我都舍不得欺负,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