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盖忽磕在沿口,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萧国公面上风雨欲来。当朝三位国公之一,恐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小小女子嘲讽不够磊落。
“竖子乖张,少不得长辈来管教。”萧国公顿了顿,收敛了情绪。虽被说中,但他并不愿意在楚泠面前多展露与萧琮之间的父子不和。
楚泠听了这话,顿了顿。萧国公竟然会称萧琮为竖子,他们的关系竟然差到这般地步?
“今日虽是匆匆一见,我却能看出来,楚姑娘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人。想来应知晓名正言顺的道理。萧家的主母,应是识大体,周全礼数的世家千金。”
“楚姑娘,并非我轻视你,只是你扪心自问,能否担得起这般重任。”
萧国公的话音刚落,雅间的红漆木门忽被一把拉开。
秋风顿时穿堂而过,桌案上两杯茶水亦被吹皱,窗边珠帘响起簌簌的碰撞声。
萧琮还是一身深紫色的朝服,想来是刚刚下朝,又在金銮殿与皇帝议过事,便匆匆而来,赶到这里。
他身上还带着快马加鞭赶来的凌厉之气,站在那儿,看向自己正端坐着的父亲,竟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
父子俩视线在空中碰撞,萧国公的面色更为难看:“长辈正在与人谈话便直接闯入,萧琮,这便是我从小教你的礼数么?”
“父亲说岔了。”萧琮上前一步,将楚泠半搂半拉地带起来,面色很冷,声音亦冷。
“从小教我礼数的,分明是母亲与林祭酒。”
“更何况,她能否担此重任,亦不是你说了算。”
知子者,莫如父。
反过来,亦是同样。
萧琮向来很清楚,如何最能戳中父亲的心。
萧国公见他这般无礼,俨然面无尊上,便知他平日在金銮殿,对待陛下怕是也没有那么客气。
他腾地站了起来:“你素日便是这般张扬跋扈,实在有失我家门风范,你可知外头传言如何说,太傅万人之上,目空一切,竟快成挟天子令诸侯之势!”
此言,无外乎是在说萧琮大不敬。
萧琮却是一笑:“父亲慎言。”
“如今梁国,何来诸侯。我又何曾令过谁。”
“若是嫌我败坏家门,不若直接对外与我撇清干系。”萧琮的眸子深而冷,“倒不要像如今这般,一边享着我带来的种种利益好处,一边又指责我处处不对。”
说罢,便带着楚泠离开了。
雅间里头,萧国公站在原地,许久许久,这才止住了浑身愤怒的颤抖。
外头的家仆见状,也只能赶忙走进来相劝。方才太傅来的时候,一身沉郁肃杀,根本无人敢拦他。
“大人,您注意身子。”只是这劝告也干巴巴的,几乎无用。
“实乃竖子,竖子!”萧国公毕竟年纪大了,在这样不服管教又已经权倾朝野的儿子面前,终究是矮了一头。
何况方才萧琮最后说的那句话并非全无道理,萧国公亦觉锥心。
太傅一职,实在是太多人都想要了。身在其位,带来多少利益与荫庇,萧国公心中清楚。
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年纪愈大,先前学的那些圣贤反而愈加明晰刻板,他不过是觉得,若萧琮在太傅之位,又能遵照圣言,岂非两全其美。
可这个儿子,终究是越走越歪。萧国公无法掌控,又看定旁边已经跟了他二十余年的奴仆。
“太傅刚刚又提起林祭酒的事情,还言及我并未教过他什么。”他道,“这是何意?”
“难不成还怪我那时南下办差,还是怪我当时并未给林邺求情?可是陛下有令,国事本就重于家事,林邺一案也是证据确凿,如何能徇私?”
“看先帝那态度,若谁求情,只怕下场会和林家一样!”
奴仆亦支支吾吾,无法明说。
秋风萧瑟,外头的渌水洪波涌起。萧国公终究难以平静,又在中和楼上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他同你说的什么,都不必当真。”萧琮将楚泠带上马车,表情平静道。
楚泠眼看马车中间的几案上还放着一堆案卷,想到他公务缠身,约莫是好不容易抽了空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