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泠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萧琮。
“要到了。”她唇角带着好看的弧度,面容被灯照亮,脸上的细小绒毛好似在发光。
萧琮不语。
他原本跟在楚泠身后,楚泠却拉着他的手,将他拉过来,让他站在了她前面。
他的世界于是黑暗下来,光源在后头。楚泠只笑着,待他的视线重新习惯了黑暗,便将他轻轻往前一推。
不过是转了个弯,方才还遮天蔽日的草木忽然全都消失了。
萧琮下意识地抬头,漫天星斗撞入眼帘。
白露含明月,青霞断绛河。
他眸光一颤,屏住了呼吸。
楚泠轻轻走到他身后,欣赏她今日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绝佳观景场所。
视线所及,下方是无穷无尽的原野,远处山峰沉默矗立,再往上,一道闪亮的星河悬挂在天幕上。
“呼”地一声,楚泠亦吹熄了手中的烛灯。
他们也像山坡上所有的草木那样,彻底被笼罩在了夜幕下,也被笼罩在了星河里。
凤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
楚泠轻声道:“萧琮,生辰快乐。”
“当日你带我看了一条河,今日,我也带你看一条。”
她说的是渌水,京城清透恬静的护城河。中秋之夜,萧琮扭断了一个人的手腕,然后与她一道看了满天的焰火。
萧琮的喉结滚了滚,视线从让他震撼的星河,垂眸转到楚泠的面颊上。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令他能看清楚泠的轮廓。
他声音艰涩:“今日一直在外面,便是在找这个?”
“是啊。”楚泠道,“我知晓如何看天时。这几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而且你发现了吗,昨夜,月光模糊,星星便格外灿烂。”
“我猜,今日约莫也是这样的。好在王嫆对这带相熟,我们两个一起,最终找到了这片位置。”她说起来,洋洋得意。
“不过,我只说要找观景地,并未告诉她,究竟要带你看什么。”楚泠摇了摇他的袖口,“你的生辰礼,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哦。”
“好啦。”她轻声,“别看我了。”
带他过来,是看星星的。
看着这星河流转,萧琮不禁在想,上次这样看星星,是在何年何月。
他从小便被父亲当做未来的萧家继承人培养,学业繁重,以至少年老成。
又目睹恩师遭难,让他愈发沉默刻苦。更坚信应当读好书,博得功名,将中正清平的治国策传达圣听。
夜晚的时间,从来不是属于这般抬头望月观星的,而是俯首伏案埋头苦读的。
日日夜夜,连篇累牍。
以至那日殿试,成为探花。
再加以萧家独子的尊名,让他这么多年向来比当年的状元还要显眼。
出仕没多久,便被圣上派至西南治理数十年积弊的水利工程,一举得胜。
回到京城,因着在百越的经历,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被恶劣地抛弃。他从云端跌入泥泞,似忽然发觉自己也不过是凡人尔尔,七情六欲,缠绕其身。
随后,他看准了梁文选,力排众议,剑指曾被先帝属意为太子的七王,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了大梁建国百年来第一个如此年轻的太傅。
从前要将圣人圣言上达天听的少年,如今说,清流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他成为了令臣子和世人侧目,叫人闻风丧胆的跋扈权臣,成为了父亲口中辱没门楣的耻辱。
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星河?
似乎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他没有时间,亦没有心情。他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