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从那一夜过去。
她登上了那座象征太清皇城至高权柄的皇座,眉心处多出一道细小凤印。那印不仅代表着皇极道体的苏醒,更代表着她的体内多了别人的痕迹。
登基伊始的三年里,朝堂上下反对声四起。有人阳奉阴违,有人暗结党羽,甚至几度策动政变。
可一切终究无果。礼法司与宗法院如同两道封锁朝局的铁关,将内外纷乱死死压下。
凡异动者,诛!凡涉谋者,杀!朝中权位更迭数轮,血洗之下,人换了又换,最终只剩下服从者。
“陛下,马车准备好了。”殿外传来一声通传,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缓缓转身,离开了窗边,眸光不再回望案上的朱笔奏章。黑金帝袍披上身,凤纹内敛如火,眼神中多了一丝空洞。
雨歇风重,夜寒如水。
鸾辇行至太庙外门,石阶积水未退,宫檐下垂着濡湿香灰的气息。前庭空空,鸾辇一停,宫人即悄然退散,整座太庙仿佛只为她一人而开。
姜昭玥抬手轻推殿门,门扉沉响,一缕淡光随香雾一同溢出。殿中烟气未散。她的目光穿过缥缈香火,在净室东案前停住。
香案后,一位妇人静坐不动。
她身上透露出一股成熟妇人的韵味,身着素白常服,衣料轻柔贴体,领口微敞,露出锁骨线的弧度,胸前裁片顺势下斜,绣着几枝极淡的缠枝暗纹。
衣摆分叉至膝下,顺着她修长的腿线落于蒲团,线条自然却极致得体。
她坐姿优雅,双膝并拢、脊背挺直,发髻高挽,一枚素凤簪静静插于鬓间,整个人宛若一幅无声的端雅仕女图。
她便是顾静宜,上任皇后,也是姜昭玥的亲生母亲,自五年前那一场宫中惊变,她就退了下来,数年前按照与姜无咎的约定来到了此处,供奉于太庙。
而五年前比姜昭玥更先一步求见姜无咎,请求他庇护母女二人的就是她。
五年过去了,她的容貌未改,眉如远山,唇色素淡,眼角略带细纹,却不失柔丽。
那是岁月沉淀过的美,褪去了少女的明艳,却留下了成熟女子的韵致与从容。
她并未立即抬头。只是抬指微拨一炷香,青烟顿时聚拢,香火映在她侧脸,勾出温润却略显苍白的轮廓。
她早知女儿会来。可当那道熟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的指尖仍轻轻一滞,像是那根心弦被人拂了一下。
她终于抬眸。
那眼中似有微光,像极了极薄的水雾,转瞬即逝。唇角动了一瞬,本欲唤人,却还是忍住了,换成一句极轻的低唤:“……你来了。”
声音轻柔,带着克制,也带着太多沉着在骨子里的爱意,仿佛只要多一个字,泪就会从那双眼里落下。
姜昭玥站在香案前,目光沉静如水,只是深深一揖:“女儿叩见母后。”
她礼极尽周全,却未弯腰太低,正襟肃容,仍是那位当朝女皇的姿态。
顾静宜看着她,目中怜意翻涌,却被她硬生生按下。
她伸手拾起香案上的一盏旧灯,拨向殿内方向。
灯火燃起时,那线微光在她指尖一顿,像是被风吹乱了一瞬。
她的动作比往年更慢,语声也更迟疑。
“……他出关了,也暴躁了许多。”
姜昭玥站在几步之外,一身玄衣,脸色未动。只是指尖在袖中握了又松,像攥着什么又怕被人看见。
“女儿知道了。”她的声音一如往日,只是更低些,像吞进了些话。
顾静宜终于抬头,看着她。片刻后轻声问:“你还在恼我?”
姜昭玥不答,眸色不移。沉默比任何一句指责都要重。
顾静宜叹了口气,将袖中绢帕拢得更紧些,道:“当年我没有办法,我只想我们能活下来……”
“我知道。”她终于开口,语气冷静,却带着止不住的涩意,“可你是当朝皇后,而且父皇还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