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金刚石似的薛果,尤明姜心里竟也罕见地升*起一种逼仄感。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果,薛果也毫不避讳,直剌剌的目光迎了上去。
只见这姓尤的大夫,一双眼睛生得极好,黑是黑,白是白,亮,且清,她脸上不施脂粉,却带着天然好颜色,浑身没半分娇饰,静定里藏着几分英气。
至于她身边的小姑娘,年纪尚小,还是棵没长开的嫩瓜秧子,薛果用臭脚丫子想都想得明白,小屁孩儿可断然不会是路小佳的相好。
薛果故意使了个坏,汗手往门帘上一攥,心里先骂开了:“好你个路小佳,说好的一起打光棍,居然背着老子吃上细糠了!”
再看他这相好的,模样生得明净,手还灵巧,瞧这辑布花门帘,针脚细密不说,连花色拼得也比旁人雅致些。
难不成这小子,真要比自己先过上正经日子了?薛果心思煞是矛盾,既怕兄弟孤枕夜难眠,又怕兄弟先他一步结了姻缘。
尤明姜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皱了皱眉,轻声问:“这位好汉,是有什么事要指教吗?”
薛果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原是来寻衅的。他重重咳了两声,板起脸来指了指车:“你这小药婆好不懂事!没瞧见我车上这一大麻袋药材么?你到底还收不收?”
说起药婆这行当,虽也算行医卖药,可多半专替妇人打胎。这般营生,名声比那青楼里的虔婆也好不到哪儿去。人说这是损阴德的勾当,专断人家香火,迟早要遭报应。
尤明姜听了,心里半分波澜也无。
病痛和苦难又哪里分得出轻重大小?人活一世,这副身子骨终究该由自己做主。
正因世间女子的难言之隐,药婆这行当才会立住了脚。她也是个小小的铃医,眼下不过多了片瓦遮身,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她看来,帮女子了结一桩难言的苦楚,与为孩童褪去热痛,同样是医者分内的事。
偏偏海红珠年纪小,最把这些称呼放在心上,忙不迭摆了摆手:“可别乱叫,这位是我们坐堂的大夫!”
“净在这儿扯犊子呢!麻溜点,别给我打马虎眼!”薛果忽地往前一倾,影子黑压压罩了下来,“万马堂戒严封了路,商队都不走动。独我这一趟关药还送得来,你可掂量清楚。”
海红珠脸蛋一下子煞白,却强撑着不肯退半步。尤明姜将她护在身后,伸手轻抚她的后脑勺给她撑腰,温声细语:“乖,这里有我,你去后坊认草药吧。”
目送海红珠进了后坊,尤明姜才转身,目光沉沉地扫过薛果,将他细细打量一番。
薛果突然咧嘴一笑。
他一直阴着脸尚没觉出什么,这一笑,嘴巴竟横贯了半张脸,几乎要扯到耳根子底下,两排白森森的牙全露了出来,看着怪瘆人的。
尤明姜:“……”
心知对方来者不善,但碍于药铺经营不愿伤和气,便淡淡说:“劳你费心。药铺掌眼老人不在,我实在没法贸然定夺……”。
这话不全是虚的。
海四爹确实不在家。他跟丁喜上了饿虎岗,这一去,少说也要三五天才能返程。
平日里验药议价,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打理。虽说他性子偏庸懦些,可这些年走南闯北,应付人情世故的本事却是顶厉害的。
薛果正是欺她不懂这些门道。
这一路上,薛果没少打听尤大夫的为人。
听说这是位称得上【恶土生灵芝】的小神医,他一来不服气,觉得对方怕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二来盘算着试试她的眼力。要知道,仁心、医术和识人辨物的眼力可不是一回事。
如果能冷不丁坑她一回,正好报了路小佳挥霍他八十万两结下的旧怨。
“不打紧,他不在,你说了算。”
薛果咧开嘴笑了,从车上搬进来一个鼓囊囊的麻袋,他解开麻绳,伸手在袋里翻搅一阵,掏出一把摊在掌心:“瞧瞧,这都是品相上好的北五味子,颜色鲜亮,粒粒饱满。”
关药里最知名的,除了人参、鹿茸,便是关龙胆,再就是这北五味子了。
随后,薛果清了清嗓子,信口报了个价儿,那数目一出口,的确不便宜。但比起别的进货渠道,这价格还是实惠的。
“不必了。”尤明姜淡淡一瞥,一点儿也不心动。她转过身,拿起一旁的湿抹布,细细擦拭起丁喜送来的那只斗柜。
薛果多半是把她当成了摆设。
这也难怪。
铃医这行当在世人眼里,总脱不开“招摇撞骗”四个字。他大约也觉得,这么个年轻姑娘,又能懂什么呢?
可她只一眼,就瞧出那五味子不对劲。
且不说薛果一抓起来,颗粒就粒粒松散,单是看成色就参差不齐,大的大、小的小,里头还混着不少黑紫的颗粒。
分明是掺了南五味和女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