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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别过脸,盯着庙外绵绵的雨。

一股突如其来的委屈,像心底生出的雾凇,又凉又沉,落不到实处。

“小兄弟?”尤明姜走来,将烤得酥黄的馒头递给他,焦黑的留给自己,“馒头要凉了。”

这一声唤得极自然,不大不小,带着熟稔的亲昵,如同唤自家弟弟。

“你不必……”丁喜想说“不必这样”,到嘴边却成了,“谢谢。”

他接过馒头,热乎乎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忍不住又道:“谢谢。”

尤明姜笑了笑:“一个烤馒头而已。”

是啊,一个烤馒头而已。

丁喜捧着馒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含了很久才舍得咽下。

甜的。

那颗埋在心底冻土下的种子,终于遇见一丝裂缝里透进的阳光,悄然松动,想要破土。

等众人都吃上,她这才蹲下身,将瓦罐碎片一片片拾起,用庙里那块褪色的破布幔包好,然后整包埋在庙外泥坑里。

头顶漏下一片橘红的光,混着残雨。

丁喜斜倚廊柱,仰着脸,手掌摊平,接住断断续续坠落的雨滴。

没有人说话,可每只耳朵都警觉地竖起,捕捉周遭每一丝响动。马真一会儿瞅尤明姜,一会儿瞥接雨的丁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特别是尤明姜的一举一动。

她扯下截褪色布幔,紧紧缠在枯枝上,蘸着雨水,一下下细细擦拭神像。

神像左手保持原姿,右臂却从肘部断开,露出了灰白的泥胎,冕旒冠上漆皮翘起,勉强黏在泥胎上,脸庞被泼了红漆毁得不成样子,原本庄*重的五官尽被糟蹋。

定睛细看良久,尤明姜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两双眼睛立刻转向她。

马真摸了摸鼻子,眼中闪过好奇:“叹什么气?这神像有什么特别?”

尤明姜不答,目光却转向丁喜,像是随口一问:“小兄弟,你可见过蒋广王?”

丁喜一怔,摇了摇头。

“这便是了。”尤明姜用枯枝轻点神像膝上的尘土,“蒋广王,十殿阎罗之一,专司叫唤大地狱。生前作奸犯科、偷盗拐骗者,死后皆归他审判。”

她语气平和,丁喜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马真尚未察觉,只低声道:“阎王爷的神像怎会落魄至此……”

“神像落魄,是因人心不古。”尤明姜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丁喜,“正如有人宁愿偷盗,也不信这世上还有愿意伸手相助之人。”

她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丁喜耳边。

“现在,”她轻轻伸出手,目光落在他身后藏药的角落,“小兄弟,能把我的竹编药篓还我了么?”

丁喜的动作瞬间僵住。

刚咽下的一口馒头,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噎得他心悸。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扯出个惯常的笑来搪塞过去,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多少郎中对这瘴疠之疾都束手无策,他必须先摸清底细,再以此要挟她随行,救治红杏花和马真的疟疾。他甚至盘算好了,待日后劫了谭道那批红货,定要分她一份作补偿。这手段虽不光彩,可当时情急,他顾不得那许多。

此刻,那一点小算计,却在尤明姜清亮的目光里土崩瓦解。他动摇了,后悔了。

在马真错愕的注视下,丁喜默然掀开神案上的破布,取出那个藏得严实的竹编药篓,双手捧到尤明姜面前。

他垂眸不敢看她,声音沉涩:“对不起,尤大夫。”

他侧过脸,对仍震惊的马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位……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位医术很好的尤大夫。”

马真脸上瞬息万变,从震惊到羞愧,最后只剩无措。他嗫嚅着:“我……我不想……”

他没说不想什么,但丁喜明白,那点刚刚被唤醒的、脆弱的羞耻心,已让他们没脸再提求医之事。

丁喜苦笑点头,声音满是疲惫:“我会……再想办法。”

他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似的,站在朗朗乾坤之下,所有轻飘飘的伎俩都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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