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地,眼前不灭的苍青光影也开始扭曲,被风雪削成了另一个宋泓更加熟悉的清瘦背影。
“师尊?”宋泓喃喃唤道。
那人似乎听见宋泓的呼唤,缓缓地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天穹降下冷雨,打湿了他素净的白衣,令他如瀑的青丝也如墨色般在雨水中晕染开来,遮挡住了他的神情,唯有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冷然而决绝地望向宋泓。
他右手持剑,殷红的血水流淌过照霜银白的剑身;左手也仿佛刚从血池里浸泡了一遭,衬托着手上那颗晶莹的浅蓝珠子,分外剔透分外溢彩。
宋泓下意识低头,看见了自己小腹洞穿的伤口,除却外淌的血水外,还散发着滴滴点点浅蓝色的光芒,再细看,每一粒光点都是一尾丁点儿大的小鱼,它们梭形的外表和宋泓识海里的游鱼大差不差。
风雪猛然呼啸过耳际,将他眼前淋漓不止的晦暗雨天撕扯殆尽,宋泓定一定神,只看到了东君苍青色的背影,风雪被他们抛到身后,眼前是绿意盎然的明亮山峦。
再往前些,他们飞过了冰原和修仙界的界限,来到了真正日光灿烂的白昼,而那无边际的晦暗冰原,像是沉睡在了风雪织成的堡垒里。
东君停在了日光和风雪之间,苍青色的身子被划为光影两半,但宋泓仍然没看出来他的五官,唯有那潇洒灵活的龙尾,随着他的说话声一摇一摆。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东君说,“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宋泓想问方才他看到的景象是什么,但此番景象又和在乌衣城除魔时看到的有关联,东君守候北溟秘境,不管北溟以外的事,问东君也不过是徒增人家的烦恼。
“多谢东君。”宋泓最后只能礼节性道谢,小狐也有学有样地抬爪子作揖,“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再来访的。”
“我倒是无所谓。”东君欢快地甩着尾巴,“就是北君的意见挺大。”
“容我冒犯,”宋泓想起来这茬,“敢问北君的原型是?”
“一只养蛇的大乌龟罢了,有个更好听的大名,叫玄武。”东君体贴地回答,“监兵秘境的西君是白虎,陵光秘境的南君是朱雀。”
“我的话,勉强是青龙。”
最后这句,宋泓没太听明白,什么叫勉强是?
但东君没做太多解释,转身便一头扎进了风雪中。
宋泓目送那苍青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而后从须弥戒中摸索出了纸鹤——他不知道自己在北溟具体待了多长时间,但他确实不记得怎么从修仙界的边缘回到苍澜山,幸亏纸鹤被他收好了没弄丢。
随纸鹤飞行的方向,继续御剑飞行,宋泓不知疲倦,倒是怀里的小狐哼唧着入了梦乡。
其实他现在可以勾画通讯符联系师尊,但一下子心里塞了太多事,不知该怎么面对师尊才好……把方才噩梦般的景象放下不提,他那场春梦又该作何解释?
有南君的说辞佐证,再加上五感最真实的感受,宋泓心里已经有九分相信梦中搭救他出情欲漩涡的,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秘境的师尊。
梦中师尊给他的感觉就是,对他的近况了如指掌,可师尊又没跟在他左右……宋泓的目光飘向熟睡的小狐,它额前还有浅蓝色的符纹残留。
师尊之前也不是没变成过狐狸,宋泓神思飘远了,但想到自己平日里对小狐揉揉抱抱,摸摸头捏捏尾巴,有事没事管人家叫祖宗,换到师尊身上,怎么想怎么羞耻。
但羞耻过后,宋泓竟还有一丝隐秘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把脸埋小狐肚皮上蹭蹭,也没有怼着小狐毛茸茸的脸多亲两口。
现在来做这些,未免太居心不轨,小狐不是师尊也就罢了,万一是师尊……
宋泓觉得自己这金丹修成得好没意思,不想着继续增进修为,反倒满脑子不正不经。
没脸见师尊了……但是好想师尊,好想好想。
宋泓又一次加快了御剑的速度,树林、山峦和云层,都在他的视野里被晃成了残影。
纸鹤体贴地总飞在他前方半尺远,很快到一片苍青色的群山前降落,宋泓单手接住纸鹤,放眼瞧了,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苍澜山绵延的地界。
他掠过山门和演武场,盘旋在半山腰的等闲院上,院子周遭被青蓝色的结界护佑,他直接望向茅草屋里,空无一人。
来不及去击水台和方寸居,他直接御剑翻到群山的南面,贴着山林一捧接一捧的树冠飞行,日光强烈、山野苍青,正是一年盛夏季节。
宋泓抬眼一望,便看见了清欢居前,那棵枝叶繁茂如绿伞撑开的梧桐树。
他心太急,忙忙地从映雪剑上滚了下去,好在地面软草没膝,他护着怀里熟睡的狐狸将身一滚,便又单手一撑地,弹跳而起。
清欢居的大门还认得他的气息和脚步,他刚一走近,石门便闷声缓缓开启。
小狐似乎听到动静,耳朵动了一动,宋泓径直走向那寒玉床上,果然有素衣的美人,侧卧着熟睡。
好稀奇,宋泓还没见过师尊入睡。
他不自觉屏息静气,连带心头跳跃的急火都被压制着熄灭,浑身风尘仆仆在此刻也落定。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寒玉床,不敢落座,只敢单膝半跪在床边。
师尊睡态平和,唇边还挂着浅笑,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