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惊惶四散,唯沈知白伫立庭院,仰头凝视。他认得这字体??出自《默经》真迹,静渊会首领临刑前焚毁的那本禁书。
“他们没死干净。”阿音从暗处走出,手中虫囊已转为暗红,“有人继承了‘沉默之道’,而且……比以前更懂人心。”
的确。新的敌人不再公开反对言语,反而大力鼓吹“深度表达”“情绪疗愈”“心灵对话”,在全国广设“静思屋”,提供免费冥想课程与“净化茶饮”。人们进去时满腹心事,出来时眼神空茫,嘴角带着诡异微笑,逢人便说:“我终于放下了。”
可他们放下的,不只是仇恨,还有记忆。
李慎之派人调查,发现“静思屋”地下设有共振腔体,利用特定音频诱导大脑进入θ波状态,再通过茶水中掺入微量遗忘素,使人自愿删除痛苦回忆??而所谓“痛苦”,往往包括对不公的愤怒、对真相的执念、对压迫者的控诉。
“高明。”沈知白听完汇报,冷笑,“他们不禁止你说,而是让你主动选择不说。甚至让你感激这种‘解脱’。”
更可怕的是,许多银丝者也开始前往静思屋。“太累了,”一名少女坦言,“每天听见那么多人的心声,像千万根针扎进脑子。我想清静一会儿。”
沈知白明白,这是共语之力的反噬。当倾听成为义务,表达沦为负担,人性本能便会寻求逃避。敌人正是利用这一点,以“疗愈”之名行“阉割”之实。
他决定亲自进入静思屋。
乔装成失语症患者,他混入城东最大一处静思中心。室内幽蓝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某种金属味混合的气息。引导师身着素袍,声音柔和如水:“欢迎来到宁静之境。请饮下这杯净心露,然后告诉我,你想放下什么?”
沈知白接过瓷杯,不动声色将一粒语露结晶弹入袖中暗袋,随后仰头饮尽。
茶液入喉,一股寒意直冲太阳穴。眼前景象开始模糊,童年画面浮现:母亲病卧在床,父亲怒摔药罐,隔壁孩童嘲笑他是“哑巴状元”。这些记忆本已深埋,此刻却被温柔牵引而出,耳边响起引导师低语:“放下吧……这些痛苦不属于你……让它们随风而去……”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确实,好想放手。那些三年装傻的屈辱,战场上目睹同伴化为傀儡的绝望,深夜独自面对共语核心时的精神撕裂……若能一键清除,何尝不是诱惑?
但就在这恍惚之际,袖中语露突然发烫。一点微光透过布料渗出,映照在他手背上。那一瞬,他想起了西山井底滴落的七颗晶泪,想起了书院老兵哽咽说出“我跑了”时全班寂静的肃穆,想起了百万人在梦中听见亡者低语时流下的泪水。
**我不是要你赎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存在过。**
他猛地睁眼,将剩余茶水泼向引导师面门,同时抽出腰间短笛??那是由银叶树主脉雕成的共鸣器。他横笛于唇,用力一吹。
没有旋律,只有一声尖锐到近乎破裂的啸叫。
整个静思屋剧烈震荡。烛火齐灭,墙壁上的吸音棉层层剥落,露出背后密布的铜管网络。那是声控矩阵,正不断释放催眠频段。而他的啸音恰好与其共振频率相克,刹那间,管道内传来玻璃炸裂般的脆响,黑烟喷涌而出。
警报骤起。
沈知白撞破后窗跃出,身后追兵已至。他在窄巷中疾奔,忽觉喉头一甜,呕出几缕银丝??竟是体内菌丝因过度激发而受损。但他不敢停,直至钻入一条地下水道,才借着微弱荧光看清四周:这里竟与皇宫音脉系统相连!
他瘫坐于湿冷石阶,喘息良久,忽然发现壁上刻着一行小字,极不起眼:
**“言不可废,亦不可滥。执两端者亡,守中道者生。”**
字体苍劲,却不属今人笔迹。
他心头一震。这绝非静渊会所留??他们只推崇绝对沉默。此语分明在批判两极:既反对万马齐喑,也警惕众声喧哗。难道……还有第三股力量在暗中布局?
未及细想,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屏息蜷缩,见两名黑衣人经过,交谈隐约入耳:
“梦网阵最近不稳定,第七节点出现了逆流信号。”
“正常。当集体潜意识开始质疑‘是否该记住一切’时,系统必然震荡。老师说得对,人类需要筛选,而非全盘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