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每日晨课之前,增设“还声时刻”。每人须说一件藏在心底的话??不必大声,可以写,可以画,甚至可以用手势。起初有人羞怯,有人抗拒,渐渐地,有人开始哭泣,有人相拥而泣。一位老教师坦白自己年轻时为升职诬陷同僚致其发疯;一名少女承认她嫉妒同窗美貌,曾在井水里投毒(幸未得逞);还有一个老兵学生哽咽道:“我活下来了,可我不配。我的兄弟们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喊‘救我’,而我……我跑了。”
沈知白听完,只说了一句话:“你现在回来了,就是救了他们。”
就在这平静的教学日常中,异变再生。
某夜,一名学生突发昏厥,口中吐出银丝般的物质,缠绕床头,发出极细微的鸣响。阿音闻讯赶来,取样观察,发现竟是银叶树林的叶片组织,却带有活性神经突触结构。更诡异的是,这些丝线竟能接收周围人的情绪波动,并转化为旋律片段。
“这不是病。”她沉声道,“是进化。”
原来,自《醒音》奏响以来,江南织机阵列每夜传递的信息早已超越单纯的声音复制,它们将人类情感编码进蚕丝纤维,经年累月,竟催生出一种新型生物媒介。这种“音茧菌”能寄生于人体而不伤性命,反而增强听觉敏感度,甚至可在梦中构建共享记忆空间。
“就像共语网络的触须。”沈知白喃喃,“它正在寻找新的宿主。”
不久,类似病例接连出现。十余名曾深入参与《断链谣》传唱的学生相继出现“银舌症”??舌尖生出薄如蝉翼的金属膜,说话时自带混响效果,且能无意识模仿他人声纹。科学家束手无策,民间却传言这是“天赐金口”,是成为“真言使者”的征兆。
与此同时,朝廷内部再度暗潮汹涌。
虽有《闻政法》颁布,但旧党残余势力并未真正覆灭。他们在暗中串联,成立“静渊会”,主张恢复“纯净之声”秩序,认为过度表达导致人心混乱,社会失衡。其核心理论出自一本禁书《默经》:“万音归寂,方见大道;群言纷扰,乃乱之始。”
更有甚者,他们秘密重启天耳阁遗址下的地宫工程,利用俘获的回声傀儡残骸,结合古代禁术,试图制造“反共语装置”??一种能吞噬真实情感、只允许标准化语言流通的声场过滤器,名为“虚言镜”。
消息由一名潜伏多年的密探用血书传出,送至书院。沈知白阅毕,久久不语。他知道,这场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个形态。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沈知白召集所有觉醒银丝者,共三十六人,带往西山回音井遗址。此时井口已自然封合,地面长满银叶树苗,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宛如低语。
他命众人围坐成环,各自含一枚语露结晶,然后点燃七盏青铜灯,按北斗方位布置。他自己盘膝中央,取出那半块共语核心残片,置于额前。
“我们要做一件从未有人做过的事。”他说,“不是传播声音,是让声音学会做梦。”
随即,他开始吟唱。
这一次,不再是单向输出,而是引导。他的歌声如同引路者,牵引着三十六人的意识汇入残片之中。银丝自他们口中延伸而出,交织成网,连接每一株银叶幼苗。刹那间,整片林地剧烈震动,叶片齐鸣,频率精准契合《共语谣》原始调式。
天空骤然阴沉,云层翻滚如海啸。一道幽蓝光柱自地底冲天而起,贯穿云霄。万里之外,江南三十六坊织机同时停摆,而后自发启动,奏出一段全新旋律??比《醒音》更深邃,比《断链谣》更温柔,仿佛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又似大地苏醒的呼吸。
这一夜,全国百万人同时入梦。
梦境相同:他们站在一片无垠草原上,身边站着一个个模糊身影??那些他们伤害过、遗忘过、辜负过的人。没有人指责,没有人哭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其中一个身影开口,声音清晰无比:
“我不是要你赎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存在过。”
梦醒之后,许多人第一时间做的事,是提笔写信??给逝去的亲人,给失散的朋友,给曾经的敌人。邮局前所未有的繁忙,信件如雪片般飞往各地。有些人寄的是道歉,有些人寄的是感谢,还有些人只是写道:“我梦见你了。你还好吗?”
这场集体梦境被称为“第二夜对话”。
然而,风暴亦随之而来。
十日后,京城突发“哑疫”。数千市民一夜之间丧失言语能力,喉咙完好,声带正常,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太医署查不出病因,恐慌迅速蔓延。街头巷尾流传着可怕的说法:这是“共语反噬”,是天地对人类滥言的惩罚。
但阿音很快查明真相??这些人全都曾在近期接触过官方发放的“安民茶”。而茶叶来源,直指静渊会控制的御药房。
“这不是病,是控制。”她在密会上揭露,“他们研制出一种声频抑制剂,通过日常饮水渗透神经系统,使人逐渐失去自主发声意愿。长期服用者,最终将成为只会说标准官话的‘静民’。”
沈知白闻言,目光冷峻。
他知道,对方已不再满足于清除异己,而是企图重塑整个民族的语言基因。
反击必须立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