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慕华迎恩,奉上谕
泰昌元年,五月二十一日。耀阳似火。
烈日炙烤着鸱吻脊兽,慕华馆青瓦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天际线。在嘶哑的蝉鸣声中,铁骑的黑旗仪仗如玄铁锁链,将迎恩门左右一里的官道,封成了一条滚烫的熔金甬道。
世子李祬的象辂车在明军骑兵的夹护下由东至西遥遥驶来。车轮碾过新干的黄沙,扬起裹着马粪味的尘烟。
文昌府院君国舅柳希奋策马护辂,腰间短剑的鲨皮护鞘已被汗水浸透;密昌府院君领议政朴承宗手持槐木笏板,汗渍在木纹上洇出深色的云斑;广昌府院君礼曹判书李尔瞻怀抱印匣,金线缂成的鸾纹在日光下刺得人目眩。
三人一车之后,朝鲜百官的队伍缓缓随行,静如松林。
迎恩门飞檐下,铜铃纹丝不动,钦差仪仗业已列阵门西。
仪仗之后,钦差监护使袁可立正端坐青帷轿中。轿帘下,袁可立羽扇轻摇,热风阵阵。锦衣卫正千户陆文昭携麾下全体锦衣卫骑马随轿,豆大的汗珠沿着脸上刀削般晒痕一颗一颗地滑下。
两队仪仗将要碰头之际,朝鲜提督沈有容和锦衣卫管朝鲜分司事佥事骆养性,忽然策马而出,从中迫开朝鲜仪仗的礼乐队列,直抵袁可立轿前。
这一刻,分别两月文官武将终于会师了。
“末将参见袁监护!”沈有容下马抱拳,护心镜折射的光斑扫过袁可立的面门。
“沈总戎辛苦了。”袁可立放下羽扇,拿起象牙笏板撩帘走出,一条横身的飞鱼立刻在烈日下显出它的狰狞。
“下官拜见袁监护。”骆养性向袁可立行礼。陆文昭则在袁可立的轿子边上,默默地对他的大舅哥兼顶头上司行礼。
“骆佥事也辛苦了。”袁可立眼神复杂。他敢肯定,这些锦衣卫分两路麇集汉阳,绝不只是为了护送他和皇帝的旨意。不然也没必要在朝鲜开什么分司。
龙亭落地,黄沙漫卷。
“臣祬,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祬手持笏板下车,率百官行至龙亭前三跪九叩朝天大礼。跪叩之间,李祬玄色的冕服后襟迅速洇出了深深的汗痕。倭乱之后,朝鲜君臣凡迎皇帝诏令皆如事天,行三跪九叩大礼。
“国王何在?”礼毕,袁可立行至李祬身前。
“回钦使,父王尚在宫中。”李祬趴着的身子微微一抖。
“我听说,世子在我军抵达汉阳之前,就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袁可立俯视着李祬,冷漠的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李祬额触青砖,玉旒碎响混着答语:“父王慑于天威,读檄后呕血昏厥。臣恐都城混乱,坏天朝大计,不得已斗胆权摄。现将王印交还钦使,还望钦使稍谅权宜。”
李祬话音刚落,李尔瞻便怀抱印匣,膝盖行至袁可立近前,抬手高举。“请钦使收印!”
在大明构建的宗藩体系中,皇帝在册封新国王之前,原则上需要藩邦的嗣君缴还旧印,然后再重新颁赐新铸的印信,以示国王的权力由天子授予,而非单纯的血缘传承。如今李祬接受重臣建议,主动缴还印信,既是在表达善意,还有点试探确认的意思。
袁可立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搭李尔瞻的腔。他只是静静地瞥了那个匣子一眼,便又对俯跪着的李珲说话了:“国王现在醒了吗?”
李祬短促地吸了几口卷着泥尘的热气。他已经猜到袁可立将要的说话了,却不敢撒谎敷衍:“醒,醒了。”
“既然醒了,那就请他过来吧。”袁可立说。
“父亲虽醒,但体内仍虚。”李祬的下颚不住发抖,咬出阵阵颤音。“如今天气暑热,恐难劳舟车。”
“世子!”袁可立直接打断他,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皇上的旨意可不只是下给你的。这枚国王印信,也还是由国王本人过来缴还比较合礼。”
突然出现的意外情况,一下子就把李祬发热的脑子整得宕机了。他下意识地望向跪在身边的李尔瞻,希望他能帮忙说两句。
在李祬的注视下,李尔瞻缓缓地收回了手里的匣子。接着叩首请罪道:“是小臣循礼不周,臣等这就遣人请国王殿下移驾,还请钦使携龙亭移步慕华馆暂歇避暑,稍候王驾!”
“请钦使移步慕华馆暂歇避暑!”朴承宗立刻领头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