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时明推开一扇饰著紫檀木雕的门。门內陈设清雅,全然不似寻常宦官居所。四壁皆是立地顶梁的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排列著经史子集,其中《资治通鑑》与《大明会典》尤为显眼。
书架之外是满墙的字画,其中一幅笔力遒劲的立轴大字尤为醒目——两袖清风身欲飘,杖藜隨月步长桥。
汪应蛟驻足凝望,不觉轻声吟出全诗:“两袖清风身欲飘,杖藜隨月步长桥。功名利禄皆淡泊,悠哉游哉自逍遥。”他转头看向高时明:“高公公,这是陈临海的诗吧?”
陈基,字敬初,浙江台州临海县人,元末明初诗人。精通儒家经典,壮游四方,足跡遍布长江、黄河流域。元至正年间,任经筵检討,因代擬諫章险遭祸患,避归吴地。张士诚据吴时,陈基任江浙右司员外郎、学士院学士,军中文檄多出其手。明初,应太祖召,参修《元史》,书成,赐金归隱。
“正是正是!”高时明反手將门轻轻掩上。“这確是陈临海公的《次韵吴江道中》!汪部堂真是好学问,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汪应蛟轻轻一笑,走近细赏,赞道:“诗是好诗,字也是好字。笔力遒劲,气韵生动,颇有顏筋柳骨之风。不知高公公是请哪位名家书创?”
高时明喜上眉梢,连连摆手:“在下拙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哦?竟然是高行长亲笔!”汪应蛟故作惊讶,环视满室书香,“高行长如此博学儒雅、善书善文,难怪身居要职。”
“不过为皇上分忧而已,”高时明虽这般说著,眼角却已然笑出道道细纹,“来来来,请坐请坐。”他殷切得很,亲自为汪应蛟拉开靠窗的梨木椅。
汪应蛟连声道“不敢不敢”,半推半就地落了座。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响。高时明扬声道:“进。”
三个伙计端著茶具点心应声推门,动作轻缓地將青瓷茶具一一摆放在汪应蛟面前的茶桌上。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高时明温声吩咐,顺手將支摘窗推开,让市井的喧囂与茶香交织在一处。阳光透过窗欞,正好照亮墙上一幅的《兰竹图》,题款竟是“內书堂教习高时明写意”。
“是。”为首的伙计轻声回应,细心地將房门掩好。
“汪部堂请用茶。”高时明执壶斟茶,碧绿的茶汤在杯中漾开涟漪,“这虽是明前龙井,但肯定不比部堂在江南吃到的新鲜。还请部堂委屈海涵。”
“公公客气了。”汪应蛟捧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高时明在汪应蛟对面落座,翻过一只倒扣的青瓷茶杯,为自己斟了七分满。他双手举杯,笑容可掬:“恭喜部堂走马上任。请许在下以茶代酒,再敬部堂。请!”
汪应蛟举杯还敬:“高公公请。”
二人对饮后,高时明轻轻地放下了茶盏:“部堂已经去过户部了?”
“高公公说得不错,”汪应蛟頷首,“昨天上午陛见,下午领了敕书。今早便去户部接了印。”他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听王侍郎说起贵行,所以就趁著午休的间隙过来看看。若是打扰了公公,还望恕罪。”
“不打扰,不打扰!在下巴不得和部堂亲近呢!”高时明眼神微动,指尖轻轻摩挲著杯沿:“部堂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汪应蛟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方才在贵行的大堂上,看见典卖房產的告示。可否请高公公介绍一二?”
“房”高时明面色一滯,眼中闪过诧异的神采。“。產?”
“我前日进京,如今暂住客栈,正在物色宅院。”汪应蛟笑著解释说,“如果贵行有合適的,也算是托公公的福,省些工夫。”
高时明表情略显古怪,他自然不信汪应蛟特地前来只为打听房產,但汪应蛟既然绕到这儿来了,他也只能先应付下来。“您稍等。”高时明起身走向书案,取来一本蓝皮册子。册子的封面上工整写著——京师房產录。
高时明重新落座,在茶桌上摊开册子,“不知部堂想找间什么样的宅子?”
“没什么特別的要求。”汪应蛟说,“二进院或者三进院都行。最好带个马厩,再离衙门近点就是。”
“带马厩的二、三进院,好说。离户部衙门近点,也好说”高时明一边翻阅,一边念叨,“就是不知道部堂的预算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