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说的是。”崔文升抬起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下。“不过奴婢以为,这个事情最好还是等外廷,尤其是等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纠论之后再行处置,会比较妥当。”
“妥当?对谁来说?”王安都不必细想就知道崔文升是在打什么主意。
“当然是”崔文升咽下一口唾沫,“对东厂,还有內廷来说啊。不管怎么讲,这李国瑞都是武清嗣侯,皇爷的表亲。要杀他,总得有个无懈可击的由头。他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东厂的大牢里,外面的人说不定就要怀疑內廷指使东厂杀人灭口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王安说,“不对李国瑞法外开恩的话,是主子万岁爷说亲口说的。就在南书房,当著所有人的面。”
崔文升愣了一下。“老祖宗,您想岔了。奴婢怎么会担心这个。奴婢是怕眾口鑠金,坏了宫里的名声。如果我们就这么把李国瑞杀了,即便外面知道是主子万岁爷亲口赐的死,也有人会说,是我们攛掇主子万岁爷儘快结案。奴婢自己倒是一身腌臢,再往身上淋几桶粪水也没什么所谓,可要是因此连累到司礼监,连累到老祖宗您,奴婢於心何忍啊?”
王安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说:“可李家的案子终究还是有不能见光的地方。如果把人交给三法司审理。李国瑞那混帐一定会公然翻案,一口咬死说九莲菩萨的案子不是他做的。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你东厂要不要担一个仓促结案,乃至包庇真凶的罪名?”
“老祖宗。奴婢不是要把案子交给外廷核查。只是想过一下言官的嘴巴,让他们先给李国瑞论死。”崔文升见王安的態度有所鬆动,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他们论了死,咱们再杀人,事情也就名正言顺多了。”
“能成吗?”王安拧著眉头,挠了挠下巴。“別到时候自作聪明,反而弄出什么岔子来。”
“没问题的!”崔文升抢话似的答道,“我们甚至都不必去找哪个言官通气。我们只消把天津沉船案和广寧走私案的案情,以及李国瑞隨意虐杀奴僕的事情公布出来,那些迂直的腐儒言官,就会像逐臭的苍蝇那样扑过来,抢这个刚正不阿、諫杀紈絝的清誉!”
“呵”王安定定地看著崔文升,眼神有些复杂。“有道是『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崔文升,你出息了啊。”
崔文升听见夸奖,心下立时一喜。他强压住上翘的嘴角,起身来到王安的身边跪道:“奴婢虽然是一块儿难堪雕琢的朽木,但主子万岁爷和老祖宗都这么不厌其烦地琢磨了,奴婢要还是毫无长进,那还不如直接投火里当柴烧了。”
“好了,你回去预备著吧。”王安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我这就进宫把你的主意说给主子听。”
“不必这么著急吧?”崔文升爬起来,追到门边,虚著眼睛看了一眼天色。“看这样子,应该也快到落门的时辰了。”王安的急切,让崔文升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忍不住去想王安刚才的笑意究竟是真是假。
“还有一个多时辰,来得及。”王安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没有再跟崔文升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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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刻钟后,载著王安的抬舆稳稳噹噹地停在了西六宫区的入口处。
把门的宦官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行礼,一个字也没问。
王安大踏步地穿过养心殿院墙和乾清宫院墙围成的直道,隨后一个拐弯便来到启祥门前。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主动停下了脚步。
“你去通报。”王安对右手边的宦官做了一个迴转的手势,隨后又对左手边的宦官招了招手。“你来搜身。”
“是!”右手边的宦官转头小跑进去。
“奴婢失礼了。”左手边的宦官则堆起满脸笑意,在王安的身上摸索。“老祖宗,您来得真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皇爷这么早就”王安顿了一下,“歇下了?”
“不是。”宦官压著声音说,“是皇爷正在气头上。”
“对谁?”王安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应该是郭昭媛。”宦官说。
“郭昭媛”王安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郭瑾瑜的脸。“她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就是让人打了自家宫女一顿。”说完这句,宦官便收回在王安身上摸索的手。
“打宫女”王安觉得莫名其妙。还没等他细问,那个进去通报的宦官就跑了过来。“老祖宗,皇爷宣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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