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鲜花怒放,招致大量野蜂的无数浆果,也慢慢地染上了艳丽的天鹅绒似的绯红,而且它们也因为无法承受重量而折断了嫩绿的树枝。
汽笛常鸣
这个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坐在窗前,老鹰在院子上空盘旋;急驰而过的野鸽,三三两两掠过我的视野,或不安地栖在屋后的白松上,对空咕鸣;一只鱼鹰撞碎如镜的湖面,**起阵阵涟漪,叼出一条鱼;水貂偷偷地从我门前的沼泽爬出,抓住了岸上的一只青蛙;苇鸟四处点落,压弯了芦苇;最后的半个钟头,我听到了轰隆隆的火车声传来,此起彼伏,像鹧鸪扇动翅膀,把乘客从波士顿送往乡间。
我还没有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与世隔绝,我听说,他被送到城东一个农民家里,可没多久就跑回了家,鞋底都磨破了,他是太想家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沉闷而偏远的地方,那里的居民都走光了,哎,连汽笛声都听不到!我怀疑马萨诸塞州如今是否还有这样的地方:
“事实上,我们的村子已经成了一个箭靶
被飞来的铁路之箭射中,在静谧的草原上
那慰藉人心的声音是——康科德。”
菲茨堡铁路途经湖畔,在我房子以南约一百杆之处。我经常沿着路轨到村子里去,好像它是我与社会连接的纽带。往返于全程的货运工,像老朋友一样跟我打招呼,在我身边频繁地经过,很明显,他们把我误当成铁路工了,那我就当铁路工好了。我非常乐意在地球轨道的某一段做个铁路养护工。
夏季和冬季,火车的汽笛声穿过森林传过来,仿佛盘旋在农家院落上空的老鹰的呼啸,告知我许多焦躁不安的城市商人已经进入城镇的范围,或从另一方来了爱冒险的乡间商人。
它们从同一地平线驶来,却彼此警告着:别与我行在同一轨道上。这声音有时可以穿越两个镇。乡村啊,你的百货来了;乡亲们啊,你们的粮食来了!农田上没有人可以完全自给自足,拒绝这所有的东西。
而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让汽笛在村人中间鸣响;让火车像一根长长的破城槌,以12英里的时速向城墙攻来——里面的椅子足够挤下所有疲惫荷重的人。
乡村用这粗重笨拙的礼仪送给城市一把座椅。漫山遍野的印第安越橘被采光了,所有的小红莓也都运进了城。棉花装上车,卸下了纺织品;丝绸装上车,卸下毛织品;书更多了,但是作者的智慧退化了。
我看见火车头后面拖着长长的车厢飞快地行驶,就像行星的运动——或者可以说更像一颗彗星,因为它的轨道似乎不是回程路线,所以观看的人不知道以这种速度,按照这个方向,它还能否回到这条轨道上来——火车头冒出的蒸汽就像一面旗帜,形成金色和银色的烟圈,迎风飘舞,仿佛是一朵朵飘浮在天空的毛制云朵,散射着光芒,似乎是一个云游的神仙。这个喷吐云雾的家伙,很快就会把洒满夕阳余晖的天空当作火车的罩衣;当我听到铁马用它如雷的鼻息在山间发出回声,用它的铁蹄撼动大地,从它的鼻孔里喷云吐雾(我不知道在新的神话里它会被归为哪一类飞马或火龙),看来地球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有资格居住的民族。如果一切如它所呈现的那样,人们会把种种原理化作他们高贵目标的仆人!
如果车头上悬浮的云雾真能化作创造英雄业绩时流淌的汗水,或像漂浮在农田上方的云朵那般慈善,那么各要素与大自然本身,就会乐于为人类服务,做人类的守卫者。
我眺望早晨经过的列车,那心情如同观看日出,列车甚至比日出更有规律。
列车驶向波士顿,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烟龙,那烟龙直升向天空,一时间遮住了太阳,在我远处的农田上投下一片阴影,奔驰在天上的这列火车,让紧挨着地面的这一列,小得像长矛上的倒钩。
这寒冬的清晨,铁马的厩主起身很早,借着群山间的星光,给他的铁马喂料备鞍。火也早早苏醒了,为它注入生命的热量,让它起程。
若此项事业一如曙色般清新纯洁,那该多好!如果积雪很深,人们就会为它绑上雪靴。然后用大型的铲雪机,在群山间铲出一道犁沟,直达海岸。列车就在这犁沟中如播种机一样奔驰向前,把焦躁的人们与浮华的商品,像种子一样播撒在乡间。
这只火驹整天飞驰在乡间,只有主人休息之际才停一停。半夜,我被它的铁蹄声与凶猛的鼻鼾声吵醒,此刻它在远处树林的峡谷中正在遭受冰雪的围困;晨星升起时它才驶进马厩,可还没等他来得及休息或打个盹,就又要继续赶路了。
间或傍晚时分,我听到它在马厩里发泄白天剩余的气力,好松弛一下神经,冷静一下肝脑,让那钢铁之躯睡上几个小时。但愿此项事业真的能英勇威武、不倦不怠。
市镇边陲,一片树林人迹罕至,从前只有猎人在白天进入,而如今,在如墨的深夜,那灯火通明的车厢在乘客浑然不觉中穿行于此;此刻它还停靠在村镇或大城市里某个人潮攒聚的光耀的车站里,而转瞬间它就到了阴郁的沼泽地带,惊走了狐狸与枭鹰。
列车的出站与进站如今成了村中每天的大事。它们来来往往,如此严谨守时,远远地能听到汽笛声声,农民们甚至以此对时,一个管理严密的机构就这样控制了全国。
铁路贯通以来,人们的时间观念不是更强了吗?
在列车上,人们谈话和思考问题不比在驿站更迅捷吗?火车上的氛围宛如通上了电流。
我惊讶于火车创造的奇迹。我原来觉得我的一些邻居肯定不会乘如此快捷的交通工具去波士顿,然而现在,铃声一响,他们就到站台了。“像火车一样”的办事风格,也成了时下的口头禅。但是权威部门却总是劝告我们,不要站在火车轨道边,这种真诚的劝告还是可以听的。
不能中途停车去宣读暴动法案,也不能在此种情况下对大众放枪。我们构筑了一种命运,一个阿特洛波斯,永远不会掉头(就让这做你车头的名字吧)。人们看看布告,便知道几时几刻会有哪几支箭射向罗盘的哪几个点;然而这并不干涉人们的事务,而孩子们会走另一条路去上学。我们因此生活得更稳固了。
我们都被这样教导着去做忒尔的子孙。空中满是无形的箭。除了你自己那一条,每一条道路都是一种宿命。那么,还是走自己的路吧。
商业畅想曲
商业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它的自信与进取精神。它不对朱庇特合十祷告。我看到这些人每天在生意场上奔波,或多或少地带着勇气与满足,他们的作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预期,他们的成就恐怕超越了以前的精心设想。
战士们在布埃纳·维斯塔前线上站立半小时,他们的英雄气概并不会打动我,而那些冬季里住在扫雪机里坚守岗位的坚定、乐观、勇敢的工人,反而会令我感动。他们不但有勇气凌晨3点就开战——拿破仑都觉得这点难得,而且有勇气这么“早”还不去休息——只有风雪睡了,或者铁马的肌腱冻僵了,他们才会去睡。
在这风雪肆虐的早上,恐怕能让人的血液冷却,人们呼出的气息都被冻结了,车头的汽笛声透过迷梦的雾气传入耳际,宣告着列车的到达,尽管新英格兰北部有大风雪阻隔,列车也没有延迟多久,我看到铲雪人披霜带雪,站在除雪板上,头部隐约可见,而被锄雪板铲翻的不仅有雏菊和田鼠洞,还有内华达山脉的巨石——那漫布宇宙表层的东西。
商业简直是出人意料的自信、稳健、机敏、富于冒险精神,并且不知疲倦。商业的手段是非常自然的,远比许多天马行空感情用事的事业与实验自然得多,因此它就有独到的成功之处。
当货运列车从我身边轰鸣而过,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顿觉身心舒畅,我嗅到了从长码头到卡姆伯雷恩湖一路飘散的商品气息,令我联想到异域风情、珊瑚礁、印度洋、热带气候和广袤的大地。
看到棕榈叶——明年夏天它们就会戴在众多新英格兰淡黄色的头发上了,看到吕宋麻、椰子壳、旧帆布、粗麻袋、废铁和锈钉,我就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位世界公民。
一车的旧帆布捣成纸,印成书,一定更有趣,更易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