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几乎像时钟一样准时,每晚太阳落山之际,在特定的前后5分钟之内,它们必定会开始唱起来。
很难得有机会让我摸清它们的习性。有时,我听到四五只夜莺在林中不同的地方歌唱,偶尔一只正好比另一只慢半个小节,它们都离我很近,我不但可以辨别出每个音符后的嗡嗡声,而且能听出个别的唧唧声,那声音像苍蝇掉进了蜘蛛网,只是更响些。
有时一只夜莺会在林中绕着我盘旋,离我只有几英尺远,好像被绳子拴住了,可能是我离鸟蛋太近了。夜晚它们会时不时唱几声,黎明前后它们会唱得更欢。
等其他鸟雀都静下时,苍枭就会接着尖鸣,像哀恸的妇人悲号着远古的音符:呜——噜——噜。它们凄厉的尖叫,颇似本·琼生的诗风。午夜的智慧女巫!
它绝非诗人实在而生硬的“嘟——喂,嘟——喂”声,严肃地说,这的确像肃穆的墓园哀歌,宛如一对殉情的恋人,在地狱丛林中缅怀他们人世爱恋的苦痛与幸福,聊以慰藉。
但是,我很喜欢它们的哀歌,喜欢听它们令人断肠的唱和,声声悲鸣颤抖在树林边缘,令我不时地想起音乐与鸟鸣,苍枭之鸣仿佛是音乐阴郁悲戚的一面,尽情宣泄着无尽的悔恨与叹息。
它们是一些堕落之人的代表,情绪沮丧,充满着不祥的征兆,它们也曾拥有人的身形,夜游在大地之上,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它们在曾经为非作歹的地方,如泣如诉地唱着圣歌或悲歌,忏悔昔日的罪孽。
它们为我带来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大自然中,真是万类俱备,能量巨大呀!
哦——喔——喔——喔——喔,我从未出——出——生——过!一只在湖的一侧叹息,焦躁而绝望地盘旋着,最后落到一棵灰黑色的橡树枝上。
那——那我也从未出——出——生——过!远处的湖畔上真诚地颤抖着同样的回应,啊——出——生——嗯!从遥远的林肯树林也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也听过猫头鹰的小夜曲。离近了听,你会觉得这是大自然中最阴郁的声音,好像她要以此凝聚人类临终的呻吟,在悲歌中让其成为永恒——那是抛却希望的垂死者微弱而可怜的残息,像野兽一样哀号,尽管还伴着人类的啜泣,在冥府的入口,这悦耳的咯咯声听起来更令人毛骨悚然——当我试图模仿它时,我发现自己一开始就发出“咯”的声音——暴露出一个几近凝固腐化的心灵,一切健康与勇敢在这里都被禁锢了。
它让我想到盗尸者、白痴和精神病人的嚎叫。可现在有一个疲惫的回应,从遥远的森林传来,因为距离,确实显得很优美——呼——呼——呼——呼啦——呼,的确,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大都是愉悦的。
我很高兴这儿有猫头鹰。让它们疯狂地、痴迷地为人类号叫吧。这种声音与日光照耀不到的沼泽和幽林最为匹配,暗示着有一片人类尚未发觉、开垦的广袤自然。
它们代表着苍凉的黄昏和世人皆有的愿望不被满足的愤恨。
太阳整天都照耀在这荒蛮的沼泽地上,沼泽地上是一棵孤零零高耸的云杉,枝身上挂满了松萝青苔,一只不大的苍鹰盘旋在上空,黑山雀在常春藤间嗫嚅而鸣,鹧鸪与野兔躲在下面;而如今,一个更阴郁更适合的白昼降临了,一个不同的种群苏醒了,在那里展示着大自然的内涵。
青蛙的乐章
深夜,我听到远处桥上传来车辆的隆隆声——这声音夜晚听起来遥远无比——还有狗吠声,间或远处牛棚里低沉的牛鸣。
与此同时,所有的湖岸都奏响了青蛙的乐章,远古的酒徒和酗酒狂欢的家伙仍旧不思悔改,试图在他们的冥湖上放歌欢唱——请瓦尔登湖的水中女神宽恕我这种比照,因为尽管那里几乎没有杂草,却有许多青蛙——它们都很愿意遵循古老宴席上那种喧嚣的规矩,尽管它们的喉咙已经嘶哑,可神态还是一本正经,嘲弄着欢乐。美酒也失去了它的香醇,徒成了让人撑饱肚皮的一包水液,再不会有熏香的醉意来淹没往昔的回忆,只剩被水浸透的饱胀与沉甸。
那高居在上的青蛙王子,把下巴放在一片心形叶子上,就像在流口水的下巴下挂了一块餐巾,它们在湖的北岸大口地喝着往昔不屑一顾的湖水,而后把杯子传下去,嘴里还大叫着“托——尔——尔——嗡克,托——尔——尔——嗡克,托——尔——尔——嗡克!”
相同的酒令立即从远处的水面重复回唱起来,那是一只资历稍浅、肚皮较小的青蛙吞进一杯后回应的;这样的仪式在所有的岸上回旋着,迸涌着,真是豪情万丈,“托——尔——尔——嗡克!”
每只青蛙都这样轮流地重复着,一直把酒令传给肚皮最小、漏水最多、胃腹最松弛的一只,丝毫无差;号鸣重复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太阳把晨雾驱散,只剩年迈的青蛙还没跳进湖里,仍留在那时不时地叫几声,“托尔嗡克”“托尔嗡克”然后停下来徒劳地等待着回应。
雄鸡唱晓
我不确定是否曾在院落中听到过雄鸡鸣唱,我觉得养一只公鸡还是好的,即使只是为了听它的叫声,就像鸣禽一样。
公鸡的前身是印第安野鸡,它的鸣叫无疑是鸟类中出类拔萃的。如果它们没有被驯养成家禽,那它的歌喉一定会名扬整个森林,超越大雁与猫头鹰嘹亮的歌喉;你想,当公鸡休息后,母鸡就会用咯咯的叫声来补充这段断章。
无怪乎人们把这种鸟归为家禽——更不用说鸡蛋和鸡腿了。
冬天的清晨漫步在百鸟群集的森林,它们在故林本居,倾听雄鸡在树上引吭高歌,清晰嘹亮,声震数里,压过众鸟微弱的啁啾——试想一下吧!
那啼叫唤醒了众民族。谁不想在生命的每一天都闻鸡起舞呢,一天比一天早,直至健康、富裕、聪明的巅峰?
各国诗人在赞颂本国鸣禽的歌喉时,都不会忘记这异域的鸟儿。
勇敢的雄鸡能适应各种气候,甚至比当地的鸟儿更能适应水土。它的身体永远健壮,它的肺部异常强健,它的精神永远高亢。
即便是大西洋和太平洋上的水手也能被它的啼鸣唤醒;而它嘹亮的叫声从不会把我从梦中叫醒。
我不养狗、猫、牛、猪,也不养母鸡,或许你可以说我欠缺家畜家禽的声响;而且我这里也没有搅拌奶油的声音,没有纺车声、没有水壶鸣唱、茶壶嘶叫,也没有孩子的哭闹声慰藉人心。迂腐之人可能会因此发疯或无聊致死。
即便是墙里的老鼠,都因饥饿而死光了,或者说它们根本就没受我吸引来过我这儿——这里有的只是屋顶廊下的松鼠、屋脊上的夜鹰、窗下尖声啼叫的蓝松鸡、躲在屋下的野兔或土拨鼠、屋后的苍枭或猫头鹰、湖上的野鸭群或放声大笑的潜鸟,还有夜间泣号的狐狸。
甚至像百灵鸟或黄鹂这些温柔恬静的田园鸣禽也从未光顾过我的院落。院中没有公鸡的啼鸣,也没有母鸡的聒噪。
甚至就没有院子!只有大自然不为篱栏所阻来到你的门槛。一片年幼的小树林生在你的窗前,野漆树和黑莓藤闯进了你的地窖;粗壮的脂松,因空间狭小,紧紧挤压摩擦着屋顶,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入屋下的泥土。
不是大风把天窗或窗帘刮跑了,而是你屋后一棵松树的树枝折断了,或整棵树都被连根拔起,成为燃料。大雪中,不是无路通向你前庭的大门——根本就没有大门——没有前庭——更没有一条连接到文明世界的路。